瑟羅非木著臉道:「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聽說那些……總之,我非常確定,那老頭兒的臉長得和你不一樣。」
管家:「臉這種東西是可以隨時變的嘛。」
瑟羅非:「我想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可能不太一樣。」
管家又哀歎了一把他的年齡,開始殘忍地抖落瑟羅非年幼時幹出的一百件糗事,從她邊換牙邊打架幾乎把一口乳牙全都吞到了肚子裡,講到她黑麵包黑石頭傻傻分不清楚,期間無視女劍士「好了我認出你了」、「不要說了拜托啦」、「老師我錯了」之類各種求饒,最後幽幽歎了口氣:「你服不服?」
「服!特別服!」被迫重溫了一次那些年賣過的蠢,女劍士簡直要羞恥的跪下。
瑟羅非雖然還是對管家的變臉術有所疑慮,但也不再懷疑管家的身份了。
當年,她先撿回小啞巴,接著又撿回這老頭,把他們從奄奄一息的狀態辛苦養活了,彼此相依為命五年多,卻在某一天被他們倆無聲無息地丟下。她認為自己胸部發育得挺好,所以壓迫了她本來就不那麼寬廣的心胸。在發現自己被丟下後,她憤怒過,沮喪過,還咬牙切齒地列了一張「再次見面我要用這些姿勢坑死你」的表格。
可事到臨頭,等她真的和她那便宜老師再見了,她的心情卻更多是……懷念。
小時候她為此耿耿於懷,認為當年若是沒有她,管家和小啞巴不可能活得下來,他們倆居然背著自己相互勾搭,密謀私奔(?),實在是卑鄙、無恥、不可原諒的。
可仔細算來,如果沒有老頭兒和小啞巴,她也活不過那五年。
不說小啞巴多少次牢牢撲在她身上替她擋下了多少毒打,又多少次拼著脊背上深可見骨的刀傷用那小身板兒死活把她拖出了械鬥區,單單是那老頭兒教給她的劍術,就是她這麼些年在海上的立足之本。
那張寫著「再次見面我要用這些姿勢坑死你」的羊皮卷早就被她扔到角落去了。她甚至並不急於知道他們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現在她更關心另一件事兒。
「小啞巴呢?你在南十字號上,他會不會也——」說到這裡,女劍士腦子裡猛地閃過一道靈光,「哦天吶……天吶……啞巴,啞巴,他成了公爵號的船長?!所以,所以南十字號和公爵號其實是一伙兒的?難怪上次在矛齒魚那兒——哎呦!」
管家收回手,悲憫地看著正捂著腦門兒嗷嗷叫的女劍士:「好久不見,你居然蠢了這麼多。果然小孩兒不能放養。」
接著,管家嚴肅道:「以後不要叫小啞巴了,影響不好,要叫尼古拉斯船長大人。」
瑟羅非:「……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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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羅非覺得自己的人生雖然還在起步階段,卻已經十分波瀾壯闊,很值得出話本來寫一寫。
一本還不太夠,最好出個連載的。
她不太願意接受現實:「他那時候看起來明明只有六、七歲……最多八歲……總之比我還瘦吧一圈呢,可你看他現在……」
大眼萌噠噠的軟正太突然變成了古銅色、肌肉硬邦邦的青年,還顯老(?),女劍士深深體會到了貨不對板的憤怒,她表示完全接受不來。
「呵呵,」管家意味深長地笑,「被現象迷惑而看不到本質,這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少爺身上歲月的積澱可是很深厚的,呵呵。」
沒讀過多少書的女劍士根本沒聽懂。她回想了一下這個便宜老師一貫嚴厲的教學風格,很心虛地放棄了深究的打算,裝模作樣地回了個「哦」。
所幸管家也沒有探討尼古拉斯年齡的打算。他很快開啟了下一個話題:「你在南十字號上也待了一段時間了,怎麼樣,是不是對於南十字號的組成有些疑惑?希歐多爾是個天生的冒險家,野心家,他會組建一個船隊,踏上海盜的路子完全在情理之中。可你有沒有想過,像少爺那樣的人,為什麼會成為海盜?」
瑟羅非將心比心:「因為他缺錢?」
於是女劍士又被揍了一頓。
管家優雅地收回手,似乎對這個在該長腦子的地方長了巨劍的蠢學生失望了,直接拋出了答案:「因為他想回家。」
瑟羅非:「?」
「你一定聽過關於阿梵特倫大陸的傳說……你們稱呼它為『混亂之界』。」
瑟羅非放緩了呼吸。
梵特倫?混亂之界?……「你們」?
「我看過不少描寫混亂之界、混亂之民的話本,挺有趣兒的,你們這兒的吟游詩人很有想象力……但阿梵特倫真不是一個遍地惡龍或者遍地漂亮姑娘的世界,準確說來,阿梵特倫和這個世界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都有幾個活躍的人形智慧種族,有各自的文明,有魔法,有怪獸,有陸地、海洋,和天空。」
「而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管家。」管家欠了欠身,「兩個世界相撞、壁障形成對我的生活一點兒影響都沒有。至高議會在進行了短暫的研究後,迅速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將阿梵特倫與你們世界相交的森林徹底封禁。是的,我們並不期待與你們的任何交流。」
「……為什麼?」瑟羅非完全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雖說兩個世界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但差異還是非常巨大的。在阿梵特倫——混亂之界,嬰兒的血脈裡天生流淌著濃郁的元素,沒有魔法的加持你甚至無法扭斷路邊的雜草。你們的書籍裡記載的禁咒級魔法,有些天賦的混亂之民在十歲出頭就能掌握。」
「阿梵特倫的歷史比這個世界要長出許多。那是一個以元素魔法為基礎的,高度發達、完善的世界。在這樣懸殊的實力背景下,冒失的交流和接觸會導致不可預計的後果……阿梵特倫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所以,對於又一次的次元碰撞,大家都表現得十分謹慎。」
一個世界的龐大的歷史顯然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完的,管家簡單提了一句,就跳過了這個話題。
「之前說了,我在混亂之界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管家而已。直到某一天,我驚恐地發現我的女主人失蹤了。」
「沒有任何預兆。前一天晚上她還在和我討論第二天的早餐,讓我提醒她午後要和隔壁領地的女伯爵一塊兒去騎穹雀。我嘗試了各種辦法,甚至通過種種關系請求至高議會那些精通魔法的前輩施以援手,都沒能再找回我的女主人。我很悲傷,卻也只好放棄。」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可在二十來年之後,我的懷錶突然發起熱來!」管家從平平整整的口袋裡順著金色的鏈子抽出一只懷錶,臉上明顯有懷念的神色:「瞧,就是這個。這其實是一個聯絡工具,若是有人聯絡你,淡灰色的表面就會出現那人的影像。」
瑟羅非好奇地打量著那個已經很陳舊了的懷表。表盤上被劃分成二十來個不同區域,微弱的光斑在表盤內緩慢地游走。八個形狀長短不一的指針被分開維系在兩個圓心,它們有的在轉,有的安安靜靜地停著,確實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風格。
「有意思吧?那時,時隔二十來年,我又一次在錶面上看見了我的女主人。她說她在把玩家中的魔法藏品時不小心激發了什麼,醒來時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
「阿梵特倫的力量在你們的世界明顯受到了規則的壓制,我們的聯系時斷時續。」管家無意識地開合著手中的懷表,低聲說:「一開始,她四處游歷,去各種各樣傳出奇怪傳聞的地方冒險,竭力尋找著回家的辦法。漸漸的,她在這個新世界交到了新朋友,過了一段溫馨熱鬧的群居生活,最後卻總是因為不老的相貌而不得不離開。」
「她完全被這個世界迷住了。一個飄渺的、壓根看不到頭的回家的可能,比不過路邊小販一杯善意的朗姆酒。我的規勸她一點兒也聽不進去……所以,當我得知她在這個世界愛上了一個男人,成立了家庭,甚至已經開始孕育後代的時候,我並不覺得驚訝,只是有種『這一天終於到了啊』的悲傷。」
「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初還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存自己的實力,但漸漸的,隨著元素流失加劇,她在大部分時候並不比一個普通的貴族姑娘強上多少——我想這就是她放棄冒險,逐漸習慣在城鎮中定居的緣故。況且,不止這樣,她的身體其實一直很虛弱。」管家虛虛的張握了一下他骨瘦如柴的手,苦笑道:「是的,我現在也感覺到了。這種來自每一滴水珠、每一團空氣的排斥感……我們畢竟不屬於這裡啊。」
瑟羅非若有所思:「所以那時候在瑪蒙城——」
「你才會撿到虛弱得快要死掉的我。那時候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若不是你,我現在早就死成一團灰了吧?」管家看向女劍士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我們來繼續我那個可憐的女主人的故事——其實也沒什麼可講的了——她堅持生下了孩子,不出意外的因為身體過分虛弱死掉了,接著,我們就徹底斷了聯系。」
「她很愛她的丈夫。臨死前,她將她的來歷和另一塊懷錶托付給了她的丈夫,我們還在她的引導下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會面和交談……印象中是個溫和樸實的青年呢。」管家的聲音漸漸陰沉起來:「可懷錶的表盤再也沒有亮起過。」
「我盡量把情況往好的方面想,同時我也在堅持不懈地尋找著穿越壁障的方法。直到有一天,我感應到另一只懷錶碎了。我知道,我必須要採取一些……不那麼合理的手段了。」
瑟羅非屏住呼吸仔細聽。
「……然後我就來了。一把年紀了,我真是不容易啊。」管家微笑著看向瑟羅非,一臉「我說完了」的安詳感。
瑟羅非:「……」會不會講故事啊?!這不是正要進入高潮部分嗎?你倒是講講你用的那些又殘酷、又新穎、又獵奇的手段啊?你倒是分析一下你奮鬥的心路啊?!
不管怎樣,整件事情的脈絡瑟羅非是理清了。她這便宜老師曾經是混亂之界某個家族的管家,他服侍的女主人不知為啥闖入了這個世界,和一個男人結了婚,生下孩子後死掉了。接著,忠心耿耿的管家也排除萬難找了過來。
而這個孩子是誰……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瑟羅非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尼古拉斯……他這混血混得可夠驚天動地的,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真能生出孩子來?」
管家嚴肅道:「少爺長得十分健康。」
身板兒是長得不錯,肩寬腿長要啥有啥,可惜腦子……女劍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真相告訴眼前這個可憐的老人家。
「說完了少爺的身世,我們也來談談你。」管家轉過頭,蒼老卻一點兒不渾濁的眼睛直直看向瑟羅非的,「羅爾,你是我們回到壁障另一邊的希望……或許是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