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你當年在瑪蒙城幹了什麼好事兒麼?」管家問完這句,看著瑟羅非的臉色,歡快地把臉笑成了一堆褶子:「不不,別這樣,起碼從我的立場,你真真切切的幹了一件好事兒——簡直是再好沒有了——你打破了能源柱,是嗎?能源柱裡關著尼古拉斯少爺,你把他放出來了。」
「你說……什麼?能源柱?」瑟羅非徹底震驚了,「關著什麼?」
管家冷笑一聲:「你以為在元素洪流之後,那些能源柱裡的柱核都是些什麼?能夠提供能量的稀有寶石,金屬只會越來越少,那些家伙早就把手伸向含有龐大能量的變異生物了……你應該已經見過南十字號的小寵物了吧?那只胖乎乎的變異角海豹?當年我要是晚到一步,它現在也該被泡到哪個柱子裡了。據我所知,長老院稱呼少爺為『鬼嬰』,想必是從他身上發現了什麼特殊之處。他們在少爺身上進行了第一例以人形生物作柱核的實驗。」
女劍士啞然。所,所以,這才是她被通緝的真相嗎?頭榜通緝,全城封禁,高階魔法師與陰沉的騎士完全無間斷地把守著城門……果然,這些待遇只放在「破壞昂貴公共財產」的罪名上,怎麼看都太超過了些!
原來,她當年竟然在無意間撞破了什麼見鬼的人形實驗?
瑟羅非感到一陣後怕。能夠磕磕碰碰活到現在,還真是……神祗的護佑吧?!
「可,可我為什麼能打破能源柱?」她也開始覺得蹊蹺了。
「因為你融合了壁障碎片。」
「融合了……什麼?」
「壁障碎片。」管家耐心地解釋道,「兩個世界相撞,又被壁障隔開。我們想要返回混亂之界,就一定要穿過壁障。然而數千年來,壁障的構成一直是至高議會的五星課題,研究進展極度緩慢,多少驚才絕艷的學者前赴後繼,也並沒有獲得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成果——它不是氣體,不是液體,也不是固體,它不含有任何一種已知的成分,它堅不可摧,卻會自行『流動』,產生完全不可預估的縫隙。」
沒文化的女劍士表示雲裡霧裡。
「總之,你可以把壁障看成是世界上最堅硬、最難以破壞的東西。所以,想要切割壁障,打開兩個世界的通道,所用的工具也就只有——」
「壁障本身?」
「是的。可壁障碎片的產生和掉落完全是不可預計的,這些年來我盡可能的搜羅消息,卻一無所獲;我唯一能夠確定下落的壁障碎片——」管家指了指瑟羅非的肚子,「在你這裡。」
「……」胃部隱隱作痛的瑟羅非木然道:「我沒有吃過這麼奇怪的東西。」
「哦可愛的小姑娘,我指的當然不是你的胃袋。」管家露出了一種「你真蠢」的慈祥笑容,「事實上,真要挑選出一個碎片棲息的器官,我認為會是心臟。至高議會的學者們曾經提出過假設,他們認為只有從胚胎狀態起,以血液生發之地和碎片緊密接觸,才能完美融合碎片而不造成崩毀。所以我想,或許是你的母親在懷著你的時候有過什麼奇遇,你那非凡的力氣……還有一劍斬斷能源柱的力量,也正是來源於這裡。」
好了,現在她的心臟也開始痛了。
「好吧,好吧,我會抽個空和我媽媽好好聊一聊,現在暫且就當事情是這樣。」瑟羅非說,「所以,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要你成為載體。」管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甚至顯得有些猶豫,有些不安,「單單一片碎片當然不足以打開壁障,我們還需要往上附著力量。現在,你和你體內的碎片相處得很不錯,但新的力量的到來一定會打破這種平衡,到時候,沒有人知道身為載體的你會遭遇什麼……羅爾,你永遠是我的最後一個選擇,你明白嗎?」
瑟羅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就是尼古拉斯幾次態度劇變,死活不讓我們接觸的原因。」
「是的,」管家平靜地道,「我之前試著和少爺商量過,被他堅定地否決了。我去鳥鑽石鎮賣帽子也是為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你,結果正在關鍵時候他追了過來……」把我的臉反復往牆裡塞。管家現在想起來也還是覺得一陣心酸。
一瞬間,在瑟羅非的腦子裡,那個每次都板著臭臉、用細胳膊細腿死死扒在她身上替她挨打的小啞巴和南十字號上高大的黑髮男人連了起來,一點兒違和感都沒有。
「我很希望你能答應,但我不會強迫你。」管家循循善誘,「羅爾,告訴我,你有沒有什麼人生理想?」
瑟羅非:「有。賺錢養媽。」
管家梗了一下,依舊不肯放棄:「真正的理想不是物質的,它體現了你精神上的自我追求……你好好想想?你或許想要做一件大事——」
瑟羅非很快得出答案:「自我追求?有!我想通過劍士公會的考試!那個考試特別要命!我考了好多年都過不了!」
「……」管家深吸一口氣,笑瞇瞇地從口袋裡掏出了個什麼:「來,吃顆糖,吃完了再好好想想。」
「……」瑟羅非斜眼著看著管家手上那顆綠兮兮、脈絡縱橫的,明顯是個種子的玩意兒,「老師,我沒上過學可我好歹長了腦子。」
管家遺憾地把那個種子收回了口袋裡:「好吧,我總有一天會說服你的。」
瑟羅非聳了聳肩,她不覺得自己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對送死這件事萌發狂熱的興趣……況且她還有瑪格麗塔要養呢。不過,她現在對那個種子倒是挺好奇的:「你剛剛拿給我的是什麼?是你說的可以增加力量的東西麼?」
「是。事實上,在瑪蒙城我們不告而別也正是為了去搶奪這個……」管家向女劍士眨了眨眼,眼神兒裡帶了些小小的得意:「這東西可值錢了,這會兒長老院正找它找得發瘋——這是精靈族的聖物,起源之種。」
是了,瑟羅非突然想起來,長老院一直對混亂之界虎視眈眈,最近更是動作不小,還放出了什麼只有金章傭兵團才能參與的,探索異界的計劃。
「精靈族的聖物?精靈族只有這一個聖物麼?那人族的聖物是什麼?妖精的呢?」
「創世神在安置下每個種族時,分別賜予了他們一件帶有神力的聖物,讓他們在危難之時有所依憑。」管家搖頭歎氣,「竟然要我這麼一個上了年紀的異界老頭子給你普及你們自家創世神的故事……」
瑟羅非尷尬又無賴地咧了咧嘴。
「既然壁障是神祗布下的『規則』,那一定也只有神力能夠與之抗衡——這也是我們那兒的學者反復推演下的結果。我們在尋找壁障碎片,也在尋找各族的聖物,希望能收集其中神祗留下的力量,灌注到壁障碎片之中。這就是我們建造南十字號的原因——大部分關於聖物下落的傳言都來自這片莫測的海洋。可惜,現在好像出現了個了不得的競爭者。」管家越過瑟羅非的頭頂往海面的方向一望,微微笑道:「我們的交談恐怕不得不來個暫停,南十字號回來了。」
瑟羅非回頭一看,果然清晰地在海平線上見到了南十字號的桅桿。
她又轉頭去看身邊那個腰板筆直的老頭兒。
今天她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了不得的信息,整個腦子就是一團糊。
她完全能夠理解管家對於回去混亂之界的迫切,但她自認又膽小又自私,要她去承擔作為載體的風險,不可能。甚至,她以後說不定還會死命慫恿小啞——船長大人,讓他打消回去混亂之界的念頭,反正他有一半的本地血統不是麼。
管家不可能猜不到她這些小心思。這是一個精明厲害的老頭兒。
其實,在瑟羅非看來,尼古拉斯這樣簡單粗暴地把她推離南十字號,期望以此達到保護她、隔絕她和管家的目的,是十分不現實的。
管家應該有無數種手段繞開尼古拉斯,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吞下那個什麼……起源之種,一步步把她培養成他想要的載體。
可管家沒有。他也急忙忙地跳下船來了,特地過來跟她這麼開誠布公一次,把主動權一點兒不剩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看著看著,嘴角就不經意勾了起來。
她想起在瑪蒙城裡,這老頭兒去隔壁特別凶悍的大嬸兒家裡偷竊洗衣板,以板當劍,蹩手蹩腳地教她學劍法的事兒了。
管家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沒什麼,」女劍士答,「能再見到你真的挺好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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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上的師徒兩人最先迎來的不是南十字號,而是一只氣勢洶洶的胖海豹……和騎著海豹的船長大人。
憤怒的阿尤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沙灘上爬行著,就像是一枚,呃,特別圓的炮彈,直接沖著管家撞了過去。女劍士甚至沒來得及稍微推他一把,就見一只巨大的海豹和一個瘦巴巴的老頭兒猛地騰空,再重重砸回沙地——
女劍士嚇得臉都白了:「阿尤快起來會出人命的!」
她拔腿就要往事故現場跑,誰知還沒邁出一步呢,她的胳膊就被重重扯了一下。
那力氣簡直大得驚人。女劍士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對方相當結實的肩膀,七葷八素地被船長大人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在尼古拉斯第十一次抓著她的肩膀打算把她翻一個個兒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了:「停!停!我沒事兒,沒受傷,也沒有亂吃東西,我們只是聊了一會兒天……聊得還挺盡興的?」
「……」黑髮的男人應聲停下了動作,一聲不吭地用他那雙特別漂亮的黑色眼睛嚴肅地盯著她。
嘿,她之前怎麼就沒發現呢。這死倔死倔的表情……多像啊。
瑟羅非飛快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確定了阿尤寶貝兒還在用它碩大的前肢一點兒不客氣地拍打著管家的屁股,她才小聲對尼克說:「老師都告訴我了……好久不見,小啞巴。聽說你現在會說話了?嗯……」
叫聲姐姐來聽?
女劍士打量著對方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個字,鼓鼓的上臂,和綁在腿上的火槍……算了,她慫。
船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你不要聽他的。你回鳥鑽石鎮去。」
「船長大人這是要摔我飯碗麼。」瑟羅非做出了個惆悵的表情,「哦別這樣,小的家裡還有個重病母親要養——」
「我養。」船長說,「你回家去,我養。」
看著尼古拉斯認真的神情,瑟羅非真的被感動了。她正要說點兒什麼,卻聽不遠處傳來老人聲嘶力竭的呼叫:「你們是不是忘了我還在這兒啊?少爺——少爺——我一把年紀了啊少爺——」
瑟羅非默默捂住臉。救命嚕,海盜之間這種少爺管家的游戲……就算有了合理的解釋也還是超羞恥啊。
尼古拉斯臉都黑了,他冷冷喚道:「阿尤。」
角海豹一個激靈,立馬伸展開它龐大的身軀轟然而下,一點兒沒落地把可憐的老人壓了個嚴嚴實實。
……真的一點兒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