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克斯帶著瑟羅非在南十字號上穿行。這艘船巨大的體積和復雜的構造再一次給女劍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漢克斯一邊帶路,一邊跟瑟羅非簡單分享了一下情報:「……我那時也一頭霧水,誰知道那本醜兮兮的本子裡居然記了那麼多了不得的東西。你該看看當時的三刀,整張臉都綠了……」
瑟羅非跟著漢克斯七繞八繞,走過整整四道上了鎖的門,最後走到一個走廊盡頭的房間。
兩個海盜正大咧咧地坐在房間裡頭。他們看似在漫不經心地擦著武器,瑟羅非卻注意到他們的肩膀始終微微繃著,腿部也處於一個可以隨時發力站起的角度。
這兩個海盜瑟羅非都認得,他們都是尖牙小隊的隊員。
見到漢克斯和瑟羅非走進來,兩人急忙站了起來。其中一個海盜和女劍士打了個招呼,另一個海盜對漢克斯說:「隊長。剛才沒人來過這裡,大副也一直在下面沒上來。」
順著那人的示意,瑟羅非這才注意到房間靠裡的角落有一個像是天井一樣的東西。
漢克斯點點頭往角落走去,並示意她跟上。
……那確實是一個直上直下的通道。這個通道十分寬敞,即便是像尼古拉斯,像喬那樣長手長腳的家伙也沒辦法同時夠到通道的兩側。通道內壁上看不到任何著力點,光滑得不得了。瑟羅非伸手叩了叩那入口,金屬的,還是實心的。
「這是連接監牢的唯一通道。」漢克斯解釋道,「絕對保險,絕對安全。犯人們想要逃出來,得先憋足勁兒去長一對翅膀。」
與此同時,旁邊那兩個海盜正手腳麻利地將各種大小的皮繩兒和齒輪迅速組裝到一起。沒一會兒,他們就完成了組裝,將一個由不知名的籐條編成的、非常結實的大筐用金屬搭扣緊緊拴在了皮繩兒的尾端。
其中一個海盜搖動著他們剛剛組裝好的手柄,另一個海盜抓著籐筐虛放在天井的上方。齒輪卡噠卡噠地轉動著,抓籐筐的海盜輕輕鬆手,籐筐就穩穩當當地在天井中下沉了半個人身的距離。
「羅爾,來。」漢克斯率先跳進籐筐裡,衝著瑟羅非招手。
她動作輕盈地跟上。
這個籐筐比她想象的還要穩當。她、漢克斯——還有巨劍——的重量一塊兒壓上,也只是讓籐筐的底部微微下沉,這幅度微小的幾乎讓人察覺不出。
天井上方的海盜穩穩地搖動著手柄。籐筐在天井中不疾不徐地下沉,瑟羅非只覺得周圍的光線漸漸暗去,又驟然一亮——
「到了。」漢克斯率先跳出籐筐,熟練地從左手牆邊那一排火把中取下一只。等到瑟羅非也從筐裡出來了,他搖了搖懸掛在火把上的一只鈴鐺。
籐筐迅速地上升。
漢克斯看著女劍士明顯依依不捨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許諾道:「一會兒完事了,我們先送大副走,然後再偷偷折回來,讓你多玩幾次。」
瑟羅非有些不好意思。南十字號的氛圍實在是跟她之前呆過的海盜船太不一樣、太讓人放鬆了,這些小心思、小表情以前都被她藏得好好的,現在卻有些藏不住的趨勢。
……當然,送上門的籐筐她還是要玩的!
她正準備點頭,就見一道被拉扯得極長的陰影從前方拐角伸了出來。希歐略帶嘲諷的聲音隨之響起:「漢克斯,我懶得跟你再描述一遍在封閉的艙底你那嗓門兒到底能夠傳得多遠……你,羅爾,玩那個上上下下的籐筐?從什麼時候開始奶貓也能揮劍了?嘖,出息。」
女劍士和小隊長被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大副指責成了兩隻鷓鴣,只敢點頭不敢出聲。
鷓鴣們乖乖跟著大副往前走。
赤銅前輩的那些神奇的管道顯然沒有眷顧這塊區域,地牢越是往裡,越是陰暗而潮濕,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霉味兒。
希歐狹長的眼睛瞎有著淡淡的青色,顯然昨晚沒能好好休息。
三人一路沉默地拐過幾個彎,很快就抵達了南十字號真正的地牢。
也不知道這地牢的牆壁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真的會把聲音放大好幾倍!
梅麗發出的、叫瑟羅非無比熟悉的抽泣聲幾乎伴隨了他們一路。
只是這一回,女劍士捫心自問真是怎麼也無法感到任何一絲憐惜或者同情了——她們之間的舊賬先撇在一邊不談,那鼻水兒在鼻腔裡稀溜溜打轉的聲音被放大之後再也不能扯動人心,只能扯動人的腸胃。
鷓鴣劍士和鷓鴣隊長在大副身後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臉上找到了「早飯吃多了」的感慨,頓時惺惺相惜起來。
他們來到了梅麗的牢房前。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地牢,和她之前待過的,南十字號用來安置俘虜的小單間自然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床、桌子、椅子這些家具在這裡都是見不到的,空蕩蕩的牢房裡除了一條髒兮兮、皺巴巴的被子,就什麼都沒有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梅麗那抱著膝蓋哭泣的身影就顯得更瘦小、更落魄了。
她仿佛不知道有人來了,一直小聲抽泣著。她的衣服領子被撕了一個口,露出一小片輕輕聳動的肩背,襯著她蒼白修長的脖頸,特別能激發人的保護欲。
……可是姑娘你的鼻水兒聲真的很吵你知道嗎!很吵!很惡心!你就不能好好做一個安靜哭泣的美姑娘嗎!瑟羅非有一種整個牢房都被黏糊糊的鼻水兒淹沒的錯覺,她痛苦地感受著胃部的翻騰,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
希歐耐著性子看梅麗抽了幾聲,隨即不耐煩地沖瑟羅非揮揮手:「估計是我聽錯了,她沒想見你,你這就回去吧。」
聽到這句話,梅麗突然猛地抬起頭來,那雙大大的眼睛裡有著明顯的意外和驚嚇,就好像她真的才意識到眼前來人了似的:「你,你們來了?不不,不要傷害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被逼的……」
瑟羅非隔著有她小臂粗的欄桿,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柔弱的金髮姑娘。
她自認一向擅長察言觀色。從前在獨眼號上,她乖乖吃下梅麗這一套,不顧喬明顯表現出來的排斥執意給梅麗提供庇佑,她一度以為是自己大意了。可即便是現在,在那麼多破事兒發生之後,她看著這個金髮姑娘表現出來的情緒,也還是找不到一點兒虛假。
梅麗的悲傷、脆弱、無辜、委屈,全部都是真的。
瑟羅非聽著梅麗哭哭啼啼的敘述,竟然覺得手心有些發涼。
對方先是十分煽情地表達了一下自己驚慌的情緒,配合以恰到好處的哽咽敘述了被冤枉的無奈,然後話鋒一轉。
「……我真的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都是三刀要我做的!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什麼都聽他的,只想讓他高興,可他卻利用我、逼迫我……瑟羅非,瑟羅非,你總是勸我不要太過依賴男人,可我怎麼能和你一樣呢?你這麼堅強,獨立,而我……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可憐姑娘!」梅麗說到這裡,哭聲一下子大了起來,她幾乎泣不成聲,「哦我要是聽你的該有多好……可我總是管,管不住自己的心。瑟羅非,我再也不犯傻了,你救救我,救救你最好的、可憐的朋友!你那麼善良,那麼熱心,你會救我,是不是?」
梅麗是認真的。梅麗真的「說服」了自己,日記本上的內容都是三刀強迫她記下的。瑟羅非看著眼前這個聲情並茂喊出「救救你最好的朋友」的金髮姑娘,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想再追問對方為什麼砸暈她的事兒了。
梅麗有一點說得沒錯兒,她確實是個可憐的姑娘。叫人反胃的那種。
瑟羅非忽略掉漢克斯震驚的「見鬼的最好的朋友」的眼神兒,直截了當地跟希歐說:「我們走吧,從她嘴裡根本套不出什麼來,我對她還算有些了解。你要是不介意,不妨把那本日記本給我看看,她是不是往上寫了一些天花亂墜的小故事?我說不定能從那裡發現一些線索。」
希歐點點頭,更加直截了當地邁開長腿往外走:「正好,我也有些別的事兒要問你。」
走了兩步,他突然又停了下來,問:「我聽紅毛說你差點兒被這個女人砸死在大海裡?機不可失,你要不要現在揍她一頓?」
瑟羅非一邊驚訝於她的紅毛朋友和希歐媽媽之間出人意料的頻繁溝通,一邊失笑道:「饒了我吧,誰想去碰一個黏糊糊的鼻涕精?」
說完,她一點兒也沒管梅麗臉上那仿佛被木板狠狠砸過的表情,率先轉身走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