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使用曲解人意的低劣手段,一點兒都不禮貌地嘲諷了法師先生後,女劍士歡快地回到了令她真正感到舒適自在的人群和氛圍中。
眾人先是愉快地聊了一會兒天,接著就在瑪格麗塔的號召下將整個客廳變成了廚房,開始分頭處理他們親手帶回來的食材。
不一會兒,從光頭兄弟那兒訂購的食材也陸續送到了。送食材的伙計非常細心,反復和他們確認了最終人數、開飯時間、已經決定自己動手制作的菜式和各自偏好口味等等,最後表示會合理安排午餐、晚餐的菜式,並准時送達。
害得瑪格麗塔連連埋怨希歐「太客氣了」。
當檸檬醋沙司、濃濃的黃油和新鮮的大顆胡椒在雪白的魚肉上緩緩融為一體,並發出誘人至極的香味兒時,瑟羅非家中的木門再一次被敲響。
阿倫先生將精致的棕色坎肩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笑瞇瞇地牽著阿倫太太的手站在走廊上。淡茶色中夾著一半花白的頭髮被他一絲不苟地梳到了腦後——光從這點來說就沒人懷疑他和希歐是父子——可他偏偏又歪歪扭扭地戴了一只綴著巨大紐扣的、很有設計感的圓帽子。
見到瑟羅非,他在自家妻子把人抓住又是親又是摸的空隙裡俏皮地做了個鬼臉,伸手抬了抬帽子對瑟羅非行了個老派的見面禮:「再次見到你真高興,我可愛的、有力氣的姑娘,希望你能再一次從我妻子臉上的香粉中幸存。」
「哦。」剛剛和阿倫太太親暱地行完貼面禮的女劍士笑了,「您還是那麼風趣。不過我恐怕依舊要讓您失望了——我確實欣賞阿姨的所有品味,從衣服、首飾、到香粉。這味道很好,即便再撲上兩層也不會顯得刺鼻。」
阿倫太太感動地叫了瑟羅非一聲,同時用她那又尖又細的鞋跟狠狠地跺在了阿倫先生珵亮的鞋面上。
所幸,善良的瑪格麗塔很快就出來解救阿倫先生了。
「艾米!艾米是你嗎我聞到了你慣用的苜宿草混孤挺花的香水味兒!」
「哦我的瑪麗我真想你!瞧瞧,瞧瞧,你還是那麼可愛!當然還有你的頭巾!這是你的新作品嗎?」
「看來我得救了。」阿倫先生做出了個劫後餘生的表情,接著馬上又顯得洋洋得意起來。他挺起他微微發福的肚子,十分豪氣地向後一揮手:「小羅爾,你瞧這是什麼?」
瑟羅非看向阿倫先生身後一排整整齊齊壘起來的,比阿倫先生還要高出半個頭的木箱子:「……是木箱子。」
「現在的年輕人總是被表面所迷惑。」阿倫先生搖頭歎氣,湊近了低聲道:「我聽希歐說這一回和你們同行的有不少年輕的朋友,還有妖精一族的友人。所以,我就準備了一點兒小禮物給你們這些可愛的、總是充滿活力的年輕人——」
他轉身唰地拉開中間的一只木箱,露出裡頭整整齊齊的、層層疊疊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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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舉行得十分順利,遠遠超過了瑟羅非的預期。瑪格麗塔一直就是一個可愛的、開明的母親。
她樂觀而包容,對所有的新鮮事兒都充滿了好奇,樂意聆聽任何話題並愉快地加入討論;她並不想阻止年輕人們對酒精的熱愛,甚至自己也會參與進來喝兩杯,她只是抓緊熬制了一大鍋散發著花草清香的自制醒酒湯,時不時催促著瑟羅非給大家盛幾杯過去。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一位女士呢?蠍子對瑪格麗塔的依戀明顯得快要飛出房頂,就連尼古拉斯在瑪格麗塔面前也顯得不那麼寡言了。
豐盛的午餐過後,他們一邊聊著天,一邊開始玩起了各式各樣的小游戲。時間在熱火朝天的氣氛中嗖嗖飛過,光頭兄弟派來的伙計準時送來了同樣豐盛、卻相對來說清淡一點兒的晚餐。大家的胃袋雖然還被零食和啤酒泡泡塞得滿滿的,但也都沒忍住精致食物的誘惑,還是多少吃了點兒
就在他們快要結束晚餐的時候,瑟羅非又迎來了一個驚喜。
「希金斯太太!哦哦安娜小天使!」
她彎下腰,毫不費力地將安娜整個兒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個圈兒。
她敏銳地察覺了安娜還有些紅腫的眼眶,和希金斯太太怎麼也掩不住的疲憊神情。然而她並沒有馬上發問。
「老遠就聽到你這兒吵鬧聲,把我酒吧的客人都嚇走了。」希金斯太太梗著脖子皺著眉,就好像誰在她鼻子下放了一堆壞掉的海帶似的,「今晚酒吧開不成,便宜你們了,都下去玩兒吧,入場費算你們半價。」
瑟羅非配合地給希金斯太太行了個歪歪扭扭的軍禮,然後抱著小安娜沖進人群,將這個好消息大聲地宣布了出來,得到一陣歡呼!
大家開始打包自己愛吃的水果、甜點,魚貫往樓下移動。已經有些微醺的漢克斯跳著奇怪的舞步經過希金斯太太身邊時,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嚇得她髮髻都弄歪了。
瑟羅非抱著安娜故意落到了最後。黑髮的船長原本倚在門框邊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在收到她一個帶著疑問的眼神兒後,他似乎幅度極其微小地撇了撇嘴,轉身離開了。
原本人聲鼎沸的屋子突然安靜了下來。雖說大家都已經盡力克制了,但派對過後的現場總是免不了有些蕭瑟的凌亂。
瑟羅非將安娜放下來,彎腰收拾著空蕩蕩的零食袋子:「希金斯太太,我聽說你正在為安娜上學的事兒奔波?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哪怕是希金斯太太這樣老練、世故的人,在瑟羅非這樣直截了當、毫無保留的態度下也難免有些動容。她緊緊抿著的唇角有些細微的抽動,過了許久,瑟羅非都把一地的空袋子收拾好了,她才硬著嗓子開口:「不,你沒什麼好幫的……你也別自作聰明地去找阿倫家的孩子,這不是幾個金幣能解決的問題。你有閒工夫多看看瑪格麗塔的身體,別到處多管閒事兒。」
瑟羅非對希金斯太太討人嫌的口氣一點兒都不在意,她早就習慣了這老蝙蝠嘴硬心軟的調調。她乾脆洗個了手,隨手抓了一塊瑪格麗塔新織的,有水紅色桑果花樣兒的小絲巾沾了些溫水,給小安娜擦臉:「來,安娜,跟你羅爾姐姐說,哪個壞蛋欺負你們啦?你知道姐姐力氣可大了,姐姐去幫你揍他們。」
安娜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被這麼好聲好氣的一安撫,什麼委屈都冒出來了。她剛開始還強忍著,有些滑稽地扁嘴瞪眼不讓眼淚滑出來,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就往瑟羅非身上撲。
小姑娘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哭,一邊還不忘勸說她羅爾姐姐別去打架:「姐……姐姐,嗝,不要去!都都是些大壞蛋!有權利的大壞蛋!他們會,會叫好多好多人一起來打你!就像看不起我們……嗚嗚還罵我媽媽……拿了我們那麼多錢……翻臉不認人……壞蛋!我不要做藥劑師了!不做了!永遠都不做了!」
把小安娜的話和之前法師先生的敘述聯系起來,瑟羅非已經把事情拼出了一個大概。
小安娜到了上學的年紀,希金斯太太希望她接受好點兒的教育,就打算把她送去那個什麼星星還是狒狒的學校。那個學校貴族多,門檻高,小安娜輕易進不去,於是希金斯太太就帶著小安娜四處說關系,恐怕還砸了好大一筆錢進去。可對於這對母女來說,沒有貴族身份才是入學的最大障礙。之前拿了她們錢的家伙突然翻臉表示不給辦事兒了,這母女倆也只好認栽,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過——
瑟羅非挑眉:「安娜寶貝兒,你想做藥劑師?」
安娜靠在瑟羅非的肩膀上,眼神有些茫然,她先是點點頭,又狠狠搖了搖頭。
希金斯太太緊了緊那對她來說實在太過寬大的披肩,低聲道:「她一直喜歡搗鼓那些古古怪怪的草藥……雖然在我看來,她一點兒成為藥劑師的天賦都沒有。偏偏星輝學院是這附近唯一有開設藥劑師課程的,嘖。」
她看向安娜,聲音突然轉厲:「安娜,站起來!瞧瞧你現在難看的樣子!你真的嘗試過所有辦法了嗎?你真的盡到全部努力了嗎?遇到一點兒困難就放棄,你怎麼對得起你自己說出口的喜歡!」
安娜響亮地哽咽了一聲,慌亂地從瑟羅非的懷裡掙脫出來,抬起小小的手把臉擦乾淨。
「哦安娜,」瑟羅非連忙將安娜的兩隻手腕一塊抓住,擔心她抓傷自己的小臉蛋兒,「這一回,我可得站在你媽媽那邊。她說得再對不過啦。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多不容易呀,怎麼能輕易碰了個壁就放棄呢?你看我啊,我喜歡……錢。雖然奮鬥了這麼多年也還是很窮,但一直沒有放棄,每個月也有按時給你媽媽交房租呀。」
安娜被逗笑了,希金斯太太沒什麼氣勢地瞪了她一眼。
瑟羅非舉完那個別扭的例子,語氣也正經起來:「所以我們現在的主要目的是讓安娜找個地方學習藥劑學。除了讓安娜去那唯一開設課程的貴族學院就讀,還有什麼別的辦法麼?比如找一個藥劑師——」
「現在哪個正經的藥劑師不是貴族?找一個貴族來做安娜的家教,別做夢了。」希金斯太太哼了一聲,嘟嘟囔囔地抱怨:「……這種從魔法分支的職業。」
瑟羅非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蠍子,還有管家。
她自己字都認不全,對藥劑這樣高深的學問當然一無所知。但藥劑的效果好不好,她是能體會的。蠍子制作出來的藥劑在止痛、加速傷口愈合、緩解疲勞等方面都有非常好的表現,比店鋪裡售賣的,兩個金幣一支的頂級藥劑也不差。更別說那些藥劑制成了能喝,制不成還能擦武器上淬毒的詭異特性……能夠憑借一手制藥的本事讓南十字號上下對她敬重有加,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而管家在她眼裡就是個類似於大字典一樣的存在,雖然裡頭很多詞條來自混亂之界,似乎看起來沒什麼作用的樣子。蠍子對管家其實是有些提防,忌憚的,這點誰看得出來。但她也時不時會硬著頭皮主動去找管家討論某一種材料的炮制方法。
瑟羅非覺得,這兩個人可比那些什麼狗屁貴族學校裡鼻孔朝天的高貴教師靠譜多了。
但蠍子和管家,都是要跟著南十字號走的。而希金斯太太的態度,顯然是不想讓安娜跑得太遠;讓瑟羅非自己來說,讓小安娜在這個年紀登上海盜船也並不是什麼好主意。
況且,她聽說藥劑師的傳承也有好多花裡胡哨的規矩和限制……
回頭找個時間和蠍子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