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蠍子冷冷地看著傑克,「傳聞在半年之前,鳥鑽石鎮的濕水母酒吧就已經有了新主人,裝潢全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小櫻桃和納姬這兩個招牌舞娘也因為『新東家不給足工錢還想揩油』而離開,當初這花邊小料在瑪蒙城也流行了好幾個星期呢。」
那些護衛們下意識對這樣的「新主人」發出嘲諷的噓聲。
傑克的臉色又紅又白,偏偏他一直以文明人、體面人自居,白在鳥鑽石鎮長了這麼些年卻一點兒沒學會海盜們的花式罵人,只能顛來倒去地重復「這是污蔑」,「對我人格的侮辱」,「我要去告發這些卑鄙的人」之類的話。
「那麼,『新主人』,事情都過了半年,你卻突然跑過來不依不撓地索要授權書。離家半年的腦子終於滋溜一下蹦了回去,你開心嗎?」
「還不是因為負責財產登記的都是監察院那些不懂的變通的家伙,連長老的面子都——」
「這是在磨嘰什麼?」那個小隊長警告地看了傑克一眼,不耐煩地用刀尖敲了敲地面,「要幹什麼都快點兒,直接抓人走了,上頭要是發現我們——你來擔責任?」
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往蠍子的臉上、胸前看。
蠍子垂下眼睛。
這位小隊長比傑克機靈一些,卻也沒好到哪兒去。
從短短兩句對話中,蠍子機敏地攝取到了幾個寶貴的信息——第一,有監察院的把關,濕水母酒吧的處置權還牢牢掌控在安娜母女的手中;第二,監察院和長老院好像有點兒針鋒相對的意思;第三,這支護衛隊手上並沒有緝捕令,他們出現在這裡十有八|九是收了傑克什麼好處,打著護衛隊的名義接私活兒賺外快。
加上這麼幾條信息,現在的情形其實對他們很有利。
……如果喬在這裡的話。
如果增加一個戰力,蠍子有把握把眼前這些家伙統統揍趴下,然後帶上安娜一塊兒去監察院哭哭啼啼地告狀。實在不行,她還能……
可惜了。
傑克帶了一整支護衛隊來。
十二個武裝到了牙齒的高大男人將這個偏僻的角落牢牢圍了起來,那個隊長模樣的家伙雖然一臉不耐煩,但他一直定定地站在距離小安娜兩步遠的地方——他只要一個跨步,就能弄斷安娜的脖子。
這裡只有蠍子一個人能打。她護得住安娜,就顧不了後面的小樓。哪怕傑克突然大發善心,純粹只是把那幾個傷病患拎去審訊廳,再原封不動拎回來,阿倫夫婦和漢克斯都得去掉半條命。
蠍子默默地歎了口氣。
傑克這是用生命在撕破臉。
在安娜和瑟羅非的描述中,法師這一家有些刻板,有些不太近人情,但怎麼也算是一個安安靜靜、可以愉快相處的好住客。
傑克喜歡吹牛皮和攀關系,但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年輕人浮躁一點兒算什麼大事兒?
但人心是會變的。這個原本只是有些小浮誇、小貪婪的青年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幅讓人厭惡的怪樣子。
傑克看蠍子和安娜兩人久久不說話,以為她們害怕了,臉上就帶了點兒得意的神色。他催促道:「我可是大度地把選擇權交給你們了,簽字,或者跟我們走一趟?」
「安娜不怕,我們簽。」蠍子攬過安娜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另一只手在安娜手心飛快地寫下一行字——
「回頭成倍給你要回來。」
安娜趴在蠍子的肩頭,發出悶悶的抽泣聲。
讓渡書很快簽好了。傑克收起讓渡書,自我感覺十分良好地沖蠍子和安娜行了一個復雜的晚安禮——他的動作實在不太像樣,這使得他看起來像是憑空逮了只不存在的雞——然後他帶了點兒討好地詢問那個隊長:「我們去藍月之角喝一杯?今晚兄弟們都別客氣,酒水都記我的帳!」
那隊長卻一步都沒動:「等等。」
他指著蠍子說:「這個人很可疑,還是帶回去問一問。」
他的部下們立刻發出了心領神會的笑聲,像一群看到腐肉的鬣狗。
傑克看起來有些為難。他這些年來一直孜孜不倦地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抱大腿事業中,雖然一直碰壁,但他怎麼著也練出了幾分看人的眼光。
蠍子自從來到瑪蒙城之後就極盡收斂,但她明顯不同於一般女人的,乾脆利落的作風和時不時透出的氣勢,讓傑克下意識將她劃入了「不好惹」的行列。
否則,傑克也不會磨磨蹭蹭,直到今天才壯著膽子脅迫安娜給讓渡書簽字了。
隊長卻沒有什麼顧忌。他有些鄙夷地看了眼傑克,說:「別扭扭捏捏的,作為檢舉人,『審問』的過程你當然有份兒。怎麼樣,你還要『包庇』她?」
這「審問」指的是什麼,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傑克臉上神色變來變去,最後還是那一絲被隊長激起來的欲念占了上風。他期期艾艾地在蠍子的腰身上掃了兩眼,諂媚地沖隊長笑了笑,不說話了。
隊長一揮手,就有三四個護衛一起走上前,嘻嘻哈哈地去抓蠍子的肩膀。
從剛才隊長開始說話起,蠍子就一直垂著眼。現在有人要抓她走,她看似瑟縮了一下,卻巧妙地避過了一個護衛絲毫不收斂、直直往她胸口去的手。
同時,她暗暗用力想要把安娜推開。
誰知道安娜竟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就是牢牢地抱住她的腰,怎麼都不肯下來。
護衛們根本沒把兩個姑娘放在眼裡,看見她們死活要粘在一塊兒,還笑嘻嘻地說了幾句「姐姐帶妹妹見世面」之類的,意味不明的話。
蠍子看安娜堅決得很,也就不再使力了——動作再大下去就要露出破綻了。
把安娜帶在身邊也好,蠍子想。總之,先離開這棟樓再說。
一行人很快轉出了這條陰暗狹窄的小巷。
就在這時,走在安娜右邊的護衛突然痛叫一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彎腰捂住腰間盔甲的縫隙。鮮紅的血液正在爭先恐後地流出來。
「安娜!」蠍子大驚!
安娜此刻就像一只還沒長成,卻已經伸出利爪的山貓。她有些笨拙又有些矯健地彎腰躲開一個撲上來的護衛,伸手毫不猶豫地抓上擺在石牆邊上的一只又臭又高的垃圾桶,踉踉蹌蹌地往前方一砸!
那個向安娜撲來的護衛腳下一空,整個人突然消失在了地面上。
……是了。這條巷子口的排水管鋪得不好,連帶整個路面破了個大洞。護衛隊不管,這附近的住戶們也沒有自己動手修一修的意思,隨便找了一塊紙皮板子蓋上了事。
不要說傑克和護衛們,蠍子都被安娜這一手驚呆了。她愣了一下,只來得及掙脫抓住她的護衛,就看見安娜被一個下意識進入戰,鬥的護衛抓住了,抬手就是狠狠一個巴掌!
安娜被打得偏過頭去。那脖子好像下一刻就要折斷了。
這麼一鬧,那些護衛也很快反應過來,紛紛拔出刀來把兩人圍住。
蠍子被三個護衛死死按著。
安娜被反剪著雙手,一個護衛踩著她的小腿強迫她跪在地上。
安娜明顯被那一巴掌打得有些暈乎了。然而,她卻還是晃晃腦袋,努力看清傑克的方向,然後朝他那兒呸了一口血水:「沒用的孬種,敗類!」
那個護衛隊長正一邊罵罵咧咧地站在破損的路面邊緣朝下看,指揮著手下怎麼把那個掉下去的倒霉蛋救上來,一邊附在另一個護衛耳邊說些什麼。他聽到安娜的罵聲,有些煩躁地揮揮手:「吵什麼吵,讓那小婊子閉嘴。」
於是按住安娜的護衛又高高抬起了手。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一股完全不能抵抗的大力就這樣轟然把他掀了出去!
「安娜!我剛剛就覺得這聲音有點兒耳熟……沒想到真的是你!」
一陣夜風將雲團吹散,久違的月光從遙遠的天空徑直墜下,輕飄飄地落在那些被高高揚起的棕色髮絲上。
年輕的姑娘背著足足有一人高的巨劍,歪著腦袋,明顯有些驚異地看著安娜高高腫起的半邊臉。
一抬頭,她的目光和蠍子對上,這接二連三的重逢顯然讓她又更加吃驚了些。
「我好想撞到不得了的事情了?這是……在做什麼?」瑟羅非輕輕鬆鬆地抱著安娜,無辜地高舉另一隻手向蠍子走去。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我們是瑪蒙城護衛隊的人,我警告你不要多——」
「羅爾!他們是來幹私活兒的!」蠍子絲毫不顧近在咫尺的刀尖,飛快地說道:「殺了他們!」
站在蠍子左側的一名護衛反應極快,他囫圇把刀橫在蠍子的脖子上,厲聲沖瑟羅非喊:「你再走近一步,她就沒命了!」
瑟羅非:「好好好,你別緊張,我不走了,不走了。」
說完,她以極快的速度抽出背後的大劍,讓它順暢而漂亮地往身前劃了個弧線。
旁邊的護衛剛想再次警告瑟羅非,讓她老實把劍放下。可他眼角一抽,整個人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魚似的,要喘不喘,只能徒勞地從喉嚨裡發出恐懼的氣音。
在場護衛們的表情與他如出一轍。
只見那個剛剛拿刀夾在那女人脖子上的家伙,瞬息之間就變成了兩截。他的軀體毫無生氣地癱在地上,從左腰到右肩被利索地斬開,內臟花花綠綠地流了一地。
可是,他和那個古怪的女劍士之間,明明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濃烈的血腥味兒一下子充滿了這個偏僻的小巷。一種詭異的恐慌像是深海陰冷的籐蔓,悄無聲息地爬上了護衛們的後背。
瑟羅非用夾著安娜的那隻手歪歪扭扭地向蠍子比了個手勢:「遵命,大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