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蒙德最近過得不太好。他所在的炎獄傭兵團是個聲望不錯的銀章團體,雖然組建時間不算長,但最近幾年發展勢頭十分可觀,積分一直在穩步增長。
然而,自從長老院公開了混亂之界開荒章程、指定只有金章傭兵團有資格參與首批開荒之後,他們團就跟不知道得罪了哪個神祗似的,積分突然只減不增。
很多時候,你越是想要什麼,就越是得不到什麼。
亞蒙德的壓力很大。
他並不是那種驕傲自大的家伙,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實力和管理才幹也就在同齡人當中顯得出色一點兒,真正放到傭兵堆裡橫向比較,他什麼都不算。他能夠拿到現在的職位,十有八九是沾了他城主父親的光。
平時還感覺不出什麼,可當傭兵團陷入困境的時候,他這樣的關系戶就特別容易成為眾人發洩情緒的對象——哪怕他並沒有比平時多做什麼,或是少做什麼。
今天,又一個任務到了期限,他不得不帶著他管轄的小隊隊員到公會塔註銷任務。這一下,哪怕雇主一點兒都不追究,他們也要至少損失上百積分。
大家情緒難免都有些低落與煩躁。
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命運的神奇之處,就是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他們似乎迎來了有如神賜一般的轉機!
「隊長。」一個傭兵小跑過來,臉上明顯有激動的神情,「花了十個銀幣,這些家伙的胃口真是越來越大了,不過好歹都已經查清楚了……確實是個只有六名注冊團員的金章團,現在全團只有團長持有公會執照……明顯是個殼子。」
亞蒙的眼睛瞇了起來。
總共只有……六個人?也就是說,如果他能挑戰並戰勝那邊的四個,他能一舉奪得一個金章傭兵團的大部分積分……
旁邊的傭兵們眼睛都綠了,紛紛說道:「隊長!好機會啊!」
「是啊隊長,你看他們在公會大廳東張西望的樣子,明顯只是些走了狗屎運的外行!」
「你瞧他們的樣子,哪裡像個傭兵了……」
「他們還在吵架呢!要不是他們吵得大聲了,我們哪裡知道他們居然有個殼子!這樣的團隊……隊長!這是神祗的賞賜啊!」
「……」亞蒙德轉頭瞪了手下們一眼,示意他們安靜。
事實上,他的內心可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這樣的平靜。
從剛才到現在,他的胸腔似乎一直在泛著許多小泡泡,灼熱的,滾燙的,隨著他的心跳不住地躁動,讓他感覺喉嚨裡含了一把烈火,恨不得立馬將它凶猛地噴出去,燒乾淨他這些日子受到的白眼和不公!
亞蒙德還算謹慎,他又自己掏出一小袋金幣扔給那個打聽消息的傭兵,低聲說:「不要吝嗇,這是大事兒,你再去打聽得細致一點兒,最好有他們每個人的大致資料……對,記得報上我的名字,就說是我要的。」
負責打聽消息的傭兵非常利索地帶回了消息:「沒問題,隊長!他們的團長不在其中。我再三確認了,沒有哪個團員有戰鬥系執照——對,從業執照都沒有!這個團隊之前一百來年的任務記錄都是空白,最近才又開始活躍起來,但接手的也只是短程商隊護送任務,只是運氣不錯,幾次都碰上了大方的老板……沒有法師。」
亞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氣。
「跟我來。」
那四個看起來和工會大廳有些格格不入的菜雞新手年紀都不大,怎麼看都絕對不超過三十歲,這使他們非常容易被挑撥。
——尤其當他們原本就在吵著架的情況下。
亞蒙德很早就注意到,那幾個人的經濟條件應該不差。他們身上沒什麼貴族的氣息,但穿的都是些華麗、繁復、不適合戰鬥的衣服,武器全是徒有其表的廢物,其中那個看起來年紀小一點兒的女孩甚至在肩膀上綁了一只粉紅色的兔子,還戴著海豹樣式的寬簷帽。
所以,他努力找回當他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城主兒子時的嘴臉,用幾句話的功夫就挑起了對方的爭勝心。
沒多久,亞蒙德就以「贏了就讓對方交出全部金幣,連鑲了寶石的腰帶都得解下來」為約,騙得他們在公會大廳接受了挑戰。
至於積分,他只字沒提——反正在之前那一小袋金幣的作用下,後台的公證人會自動將積分記上的。
亞蒙德和他的小隊成員都有些迫不及待。可就在這關頭,對方竟然又相互吵了起來。
「平分?!憑什麼!你瞧瞧她那樣,你還指望她上場出力?」黑頭髮的美艷女人憤憤地指向那個肩膀上綁著兔子玩偶、帶著海豹帽子的姑娘。
「是啊,為什麼要平分?」紅色頭髮的男人陰陽怪氣地說,「那邊才十二個人,看著也沒幾個好手,我覺得我自己就能全部解決……兩個女人就一邊站著得了,會分你們幾個金幣買新裙子的。」
「我,我能打的,」綁著兔子玩偶的棕髮姑娘小聲說,話音裡明顯有著不服氣,「我只是沒,沒什麼經驗而已,劍術老師每次都誇我有天分來著,他可沒誇過你們……」
「嘿,得了,好像誰不知道是你們家出錢幫那老瘸子擺平了情婦的事兒!」
「你不要亂說——」
「好了。」四人組中唯一看起來還有點兒威脅力的,用一身寬大的亞麻斗篷蓋住下巴的男人發話了,「給錢的是別人,好歹也聽聽別人的意見。若是真的憑實力分金幣,紅毛,你也該乖乖閉嘴。」
那股子高傲味兒真是隔了一座城都能嗅得到。
在傭兵工會混久了的人都知道,低調才是真理。看著對方這樣趾高氣昂、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亞蒙德心裡倒是更踏實了一些。
於是他也擺出一副略顯誇張的嘲諷表情:「連分配規矩都要爭執半天,你們難道是什麼都不懂的新手嗎?打敗幾個人就分得幾份的報酬,這難道不是慣用的規矩?哦我們可不喜歡被冠上欺負新手的帽子,我看這個賭約還是——」
「誰說我們不懂了?」那個看起來脾氣很暴躁的紅毛急急地說,「我剛才不就想這麼提議麼——如果沒被他們打斷的話!」
黑髮女人也冷哼一聲:「你們怕了就直說。」
於是,在這樣並不十分友好的氣氛中,亞蒙德「非常勉強」地答應將這個賭約繼續下去。
一行人跟著瑪蒙城公會塔的公證員,付了租金,來到了後方不算太寬敞的對戰廳。
「兩兩對戰,失敗的一方派上新的戰鬥人員。站到最後的那方就是贏家。」亞蒙德重申了規則,雙方都沒有異議。
他們很快各自做好了骰子,在傭兵工會公證員的見證下抽選出己方第一個上場的選手。
這裡是瑪蒙城,是亞蒙德的地盤。炎獄這邊「運氣很好」地選到了比爾——一位經驗豐富、在招架各種武器上都曾有出色表現的傭兵。比爾也明白自己身負重任,他在接受隊友們的祝福後,沉著地拍了拍胸口,對亞蒙德行了個禮,示意同伴們放心。
另一邊的氣氛就沒有這樣和諧了。他們不知道怎麼了,又爆發出了一陣爭吵,最後還是公證員不太高興了,主動上去喝止了他們,並將那個綁著兔子玩偶的姑娘推了出來:「公平為上,即便是最混亂的賭場也沒有讓你們扔骰子扔到滿意結果的玩兒法。選到誰就是誰,不要囉嗦。」
亞蒙德心裡一喜。
比爾是黑市拳手出身,對戰經驗十分豐富,並且非常擅長在這樣的有限場地中進行的,類似於擂台賽的比鬥方式。
亞蒙德認為在這樣有限、封閉的場地中,自己對上比爾也是毫無勝算。
可是,不知怎麼的,亞蒙德對那個穿著斗篷的男人始終有一種下意識的忌憚,總之無法完全放下心來……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太過保守了,可不管怎麼說,柿子從軟的開始捏總是沒錯的,這樣一來,即便比爾真的意外敗在了那個斗篷男人手下,他也還能憑借父親的關系,操作出一些餘地……
總之,今天這個殼子的積分,他們是撈定了!
那個被公證員推出來的姑娘怯怯的,面對紅髮男人的白眼又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兩句什麼。在公證員的再三催促下,她才抖抖索索地從腰間拔出一把灰撲撲的、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鐵劍,對比爾行了一個別扭的劍士禮。
亞蒙德看著她那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的持劍姿勢,又把心放下了一點兒。
那姑娘動作還算利索地跟著比爾跳上了對戰台,明顯有些拘謹地站好了位子。
比爾沉著地站在另一側,眼神兒卻不由自主地往她全身叮鈴噹啷的玩偶上溜。
事實上,走神的不只是比爾,大家的反應都差不多——她後腰上綁著的兩個菠蘿簡直黃得會發光,那頂海豹帽子上不知道掛了些什麼,一直在發出噗嘰噗嘰的聲音。
那姑娘原地跳了幾下(帽子發出的噗嘰聲變得更大了),對比爾比劃了幾個似是而非的劍招,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指著自己的肩膀說:「我能先把這個放下嗎。」
「……」亞蒙德有些木然地看著那兩個閃閃發亮的兔子眼睛,說:「當然可以。」
「哦,謝謝。」棕髮姑娘挺開心地笑了笑,陸續卸下了她那身「裝備」。
亞蒙德覺得自己大概是多心了,他似乎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明顯的,「鬆了口氣」的情緒。
很快,只穿著簡潔的亞麻短衫短褲,和蜥蜴皮長靴的棕髮姑娘重新翻上了台子。
「開始吧。」她說。
比起在台下觀戰的亞蒙德,直接面對著對方的比爾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頭。
在卸下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後,她的氣質……似乎發生了什麼令人感覺不妙的變化。
這……絕對不是什麼從未有過戰鬥經驗的菜鳥的氣質!
然而,在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已經揮著慣用的長刀衝了過去,角度並不刁鑽,沒有使盡全身力氣,畢竟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對手只是一個被哪個九流劍術師寵壞了的、沒什麼見識的小姑娘罷了——
「鏘!!!」
女孩兒手中的鐵劍乾脆利落地完成了一次精准的格擋,然後——她甚至還有空對他抱歉一笑——他被憑空揪了起來,然後高高地甩了出去!!!
……
……
公證員愣愣地看著分毫不差,剛好摔到自己腳前的強壯的傭兵,又傻乎乎地、跟老舊的機械似的操縱著自己的脖子往對戰台上看。
他的表情和炎獄傭兵團眾一模一樣。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怪物。
「嘖,啞了?啞了換人啊?」紅毛不太客氣地用一顆葡萄味兒的果糖丟中了公證員的腦門兒。
公證員哆哆嗦嗦地舉起手:「被,被挑戰方,一勝!」
——伴隨著紅毛驚覺自己把最後一顆葡萄味兒果糖丟了出去之後的沮喪的抱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