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黑土丘陵再一次成了全大陸的焦點。
精靈的吟遊詩人們蜂擁而至,把這塊死而復生的土地當成了他們無上的靈感來源;失去領袖、正在艱難適應沒有魔法的生活的海民們也千里迢迢趕了過來,向妖精們尋求爐火與機械的奧秘。
甚至每天都會有巨龍的翅膀滑過黑土丘陵的天空。
人類當然不會放過湊熱鬧的機會。
然而,當懷著各種心思的人來到西北時,卻發現——
「唔,好重!」
「穿著蜥皮靴根本抬不起腿……該死的!」
「不,不能呼吸了……!!!」
岩丘的頂端,戴著鹿皮礦工帽的瑟羅非把傭兵們的狀況觀察了個夠,比較滿意地評論道:「瞧,呼吸困難,四肢沉重,這種症狀大家都有。戰力同等削弱,我們不吃虧。」
「這裡的『大家』單指人類——我估計是半血以上的人類。」蠍子更正道,「我可沒看到精靈、海民和巨龍受到什麼限制。」
「沒關係,我們和他們打起來的機會不大。」瑟羅非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後一本正經地整了整自己的帽子,「走吧。」
喬雙手插在褲口袋裡,發出了一聲充滿嫌棄意味的呻|吟:「拜託了,我的劍士姑娘,全世界都知道你打敗了劍士公會的會長,被破格授予了劍士徽章——所以你能不能別把那玩意兒別在帽子正中間了?這個組合看上去丑乎乎的。」
瑟羅非‧有執照‧女劍士不怎麼在意地聳肩:「哦?等全世界都知道的那一天再說吧。」
戴著同款曠工帽(被瑟羅非別上了角海豹形狀的木質徽章)的黑髮船長任由他們嘰嘰呱呱的拌嘴,像一個沉默而忠誠的騎士一樣站在她的旁邊。
……一邊偷偷伸出手勾起了女劍士的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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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在黑土丘陵上行進了二十來天,期間,他們路過了幾個小規模的妖精村落。
妖精們忙碌而快樂地生活著,在熱烘烘的鍋爐房裡把自己的頭髮弄得又髒又亂。
……並且一點兒也不記得曾經發生在這片黑土地上的戰爭。
外來者們感到無比震驚,然而,當他們出於各種目的想要開口試探的時候,卻發現……
他們根本無法開口。
好像自個兒的下嘴唇突然分泌出了大量膠水兒,把上嘴唇牢牢膠住了;又好像自己的舌頭突然變成了路邊的石塊,一動也不能動。
當然用肢體比劃、用文字書寫之類的傳達方式也同樣行不通。
於是,這片黑色的土地上湧現了一波又一波表情糾結怪異、臉色漲得通紅的客人。
妖精們見了,總會熟練地給他們指出最近的馬桶所在,並回頭與自己的族人聚在一起,憂心忡忡地討論這突如其來的、大批量的、嚴峻的外來者水土不服事件。
「在我的記憶力,黑土丘陵可從沒這麼受歡迎過。這是好事兒,說明我們妖精一族的手藝越來越被認可了……但客人們頻繁出現腸胃問題,也讓我們很憂慮很困擾啊。」一個翹鬍子的妖精這樣對瑟羅非說。
再往裡走,人們開始不約而同的出現四肢沉重、渾身無力、呼吸困難的狀況。越靠近地宮的方向,不適感就越強,彷彿有幾道看不見的枷鎖將人們的手腳和喉管緊緊鎖住。
妖精們一邊擔憂著這些遠道而來的、可能給自己帶來大訂單的老闆們的身體,一邊感嘆他們說話、行走都慢悠悠的儀態。
「比我家的姑娘還斯文!」瑟羅非親眼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妖精砰砰拍打著某個傭兵團章的胸膛,由衷地讚歎。
那團長的臉色又紅又綠又紫,非常好看。
瑟羅非憋著笑,壓低帽簷,低調地從旁邊走了過去。
他們千里迢迢趕來黑土丘陵,除了想親眼見識一下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借由瑟羅非之手引發的奇蹟之外,還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
「啊……」喬眯著眼睛,往右前方抬了抬下巴,「他們在這兒。」
瑟羅非順著喬的眼光看去,赫然看見一個三層高、被建造得歪歪扭扭的鍋爐房。
房體四周足足圍了幾十個煙囪,它們張牙舞爪地支著,有些安靜如雞,有些正嗤嗤地冒出大股大股的蒸汽。三樓有一扇完全開歪了的窗戶,一個全身被埋在鬍子裡的邋遢妖精正站在窗簷上,一邊揮舞著錘子一邊大聲叫嚷著。
「……沒有下一次了!沒有!再控制不好你的火焰,我就把你的貓塞進煙囪裡!」
鍋爐房一樓的拱門大開著,一個頭髮捲曲的大眼睛妖精正縮著肩膀,手忙腳亂地撿著散落一地的煤球和奇形怪狀的零件。他明顯剛剛參與過一場不算小的爆炸,他的衣袖破破爛爛的,全身沾滿了黑煙,看上去就像一隻大一些的煤球。
一隻虎斑貓不知道從哪兒跳了出來,齜牙咧嘴地衝三樓窗戶一陣亂叫。它有些瘦,肩骨高高聳著,但皮毛卻相當光滑,顯然在近期受到了很好的照顧。
「噓,噓……橘子別叫。」托托趕忙兩手一抄,把貓抱進自己懷裡,「萬一赤銅前輩真的生氣了,又把你的魚乾統統藏起來……」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撿一隻滾進矮草叢裡的煤球。
有一隻手先他一步把煤球撿了起來。
「誒……謝謝你。」少年妖精看向將煤球遞給他的高挑的棕髮姑娘,有些靦腆地笑了,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你們也是來做生意的?我們妖精的手藝突然流行了起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感覺很不錯……」托托是個很開朗的妖精,他感謝這四個幫他收拾的好心旅人,很自然的和他們互換姓名,然後攀談了起來,「赤銅前輩對於金屬的鍛冶非常有一套,昨天還有塞拜城的海民特地來找赤銅前輩請教手藝呢,看上去像是海民中的貴族……但我瞧他們的皮膚狀況不是很好,黑土丘陵的空氣對他們而言還是太乾燥了……」
瑟羅非撲哧一聲笑了,問:「樓上那個就是你說的赤銅前輩吧?他看起來凶巴巴的、」
「實際上也凶巴巴的。」托托做了一個鬼臉,又咧嘴笑了,「不過他其實是個特別心軟的傢伙。我是個孤兒,從小被他收養長大。我不太會控制自己的火焰,都不知道炸了他多少個鍋爐了,他也——誒,橘子別鬧!」
從剛剛瑟羅非一行出現開始,虎斑貓就顯得有些焦躁。它瞪著和它主人如出一轍的圓眼睛,警惕地連背毛都炸起來了,突然從托托的懷裡跳了出來,對瑟羅非他們壓下前肢,滿含威脅意味地低吼著。
托托又攔又哄,橘子卻不依不撓地對瑟羅非他們發出驅趕意味分明的叫聲。
「抱歉抱歉,」托托解釋著,「橘子一個多月前才被我撿到,它那時候可瘦了,全身就只剩一把骨頭,到處禿著毛,也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它也就對我友善點兒,赤銅前輩喊它它也不理的,這——」
「啊,沒關係。」瑟羅非和尼古拉斯對視一眼,利索地拍了拍手心的煤灰,後退了一步。
蠍子皺皺眉,說:「托托,其實——」
「其實我們還在趕路,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得走了。」瑟羅非飛快地打斷了蠍子的話,並率先轉身走了幾步。
蠍子還想再說什麼,但喬拉住了她,微不可查地對她搖了搖頭。
托托愣愣地看著那一排四個說走就走的背影,下意識脫口喊道:「羅爾!」
背著大劍的姑娘頓住腳步,驚訝地回過頭來。
「呃……」捲髮的妖精抱著虎斑貓,有些懊惱自己的冒失,「這麼喊你有些冒昧了,還請不要在意……呃,嗯,我只想說……一路平安?」
始終繃緊著身軀的虎斑貓在他的懷裡漸漸軟了下來,意味不明地喵了一聲。
女劍士朝他揮了揮手。
「挑個赤銅前輩心情好的時候,勸他剃個鬍子。」她大笑著說,然後轉身,就再也沒有回頭。
……
……
親人,朋友,船長,一個不少。
終於獲得的劍士徽章,死而復生的妖精們,還有新的、能飛的南十字號。
這就是最圓滿的結局了。女劍士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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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開漁季,鳥鑽石鎮的碼頭人聲鼎沸,嚇得海鷗們都不敢停留。
這大概是鳥鑽石鎮一年當中最熱鬧也是最平和的時候了。
大海慷慨地張開平靜的懷抱,讓這些依靠它而生的人們盡情享受它給予的餽贈。海盜們也不介意暫時放下對大把金錢、神秘寶藏、和刺激冒險的渴望,紛紛收起彎刀,拿上漁網,打起一桶又一桶肥美的鮮魚。
南十字號也掛上了深藍的十字星旗幟,在角海豹悠揚的叫聲中準備起航。
蠍子剛指揮尖牙小隊搬運好了一屋子的藥材,這會兒正親自為這些奇形怪狀的藥材們做最後的歸類。忽然,木門被敲了兩下,然後喬.班德里克頂著一頭紅毛走了進來。
蠍子頭也不回隨意地打了個招呼,絲毫沒有招待這位曾經的王子殿下喝一杯茶、坐一坐的意思。
喬卻沒有被冷落的惱怒,反而自顧自地聊了一會兒天氣,踢踢踏踏地走到了黑髮女船醫的面前。
蠍子正眯著眼睛,仔細分辨混在一塊兒的帕洛爾黑蕨與戈壞爾斯灰蕨。突然一大片陰影籠罩了下來,她不滿地嘟了一聲,挑著眉毛想要質問幾句——
「這麼閒不如回去繼承王——你你你你你——」
英俊的紅發海盜雙手插在兜裡,彎著腰瞧著她。他貼得很近,寬大的肩膀將陽光遮得透透的。蠍子甚至能數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
他他他他又來了!
明明知道這只是他的把戲,她卻還是憋不住紅了臉。
「以為我要親你?」
噢噢噢看!看!果然!這個惡劣、卑鄙、趣味糟糕的傢伙!
蠍子正準備抽出腰間的鞭子讓他知道大姐大的厲害,卻眼前一暗,同時感到什麼軟軟的東西在唇上舔了舔,又飛快地輕輕咬了一下。
「猜對了,真聰明。」
英俊的紅發海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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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黑土丘陵。
赤銅將兩個巨大的包袱背在肩上,慎重地鎖上了鍋爐房的大門。
「你真的決定了?」
「嗯。」赤銅扯了扯鎖頭,確定它足夠結實後,轉身對黃銅點點頭,「托托對大海很有興趣,我也覺得年輕人多走走沒有壞處。但他那性格實在讓人沒法兒放心,趁著我還走得動,陪他去海邊看看也好。這裡就拜託你了。」
黃銅點點頭:「放心吧。其實我早就跟你提過了,這崽子的火焰比起融化金屬,更適合戰鬥。」
赤銅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雖然他全身都被鬍子蓋住了,根本就看不出哪兒是肩膀。
托托正背著一個小包袱,興奮地從旁邊的小道跑來。一隻皮毛特別光亮的虎斑貓豎著尾巴,一步不差地跟在旁邊。
「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那就出發吧,去鳥鑽石鎮!」
《海盜的野望》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