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樣,綺羅還是收了東西,起身。準備出去看看,她在帳房裡穿得比較隨意,但是也是能見人的。再說,以她看來,來商家來通知的,一般都是小吏。當然,本來這事還真不是她要出面的,不過,這也不是小事,問清了,她好去兵部重新簽單子。總得知道管事的是哪位元,她認不認識,好看看下步怎麼辦,對她來說,一口拒絕總不太好。
顧義退了一步,默默的跟在綺羅的身後,之前被敲打之後,其實沉寂的不僅是顧二叔,其實對顧義來說,也是一次重重的一擊,他和顧二叔是親父子,所以好些事,都是他們一塊商議的,現在卻被人罵蠢了,他一直都覺得自己並不比顧仁差的,憑什麼他是宗孫,憑什麼生下來,就比他受到大家的關注?但這回,雖然顧仁沒有出現,但他一點也不相信,這裡面,沒一點顧仁的影子。他甚至懷疑,只怕一切都是顧仁安排的。
到了偏廳,綺羅看到了程安,怔了一下,但臉都黑了。她生氣在不是因為程安追到自己的婆家,而是因為程安把兵部的臉都丟光了。
兵部為官,他們為商,當朝庭定了主帥,於是作為供奉之一,綺羅就得向程家送拜帖。等著程家什麼時候有空了,他們好去拜見。
有事,派人支會一聲,然後由著商家派家主去兵部商恰。結果這位,竟然親自跑到商家來下單,兵部真是什麼面子都沒有了。
之前綺羅就是管這個的,流程她實在很熟。結果這個二五仔,竟然猛不丁的就過來了,這算是什麼意思?
不過再氣,她還是雙手攏在袖中看了微微的曲膝行了一禮,「程大人!」
「段……大夫!」他本想叫段姑娘的,不過看看人家小叔子,還是叫了一聲大夫。反正讓他叫她顧夫人,他肯定不樂意的,可能是覺得自己有點失態,還是試圖往回找補,「資尊府管事的可是段大夫?」
「是,鄙府家規,這是鄙府宗婦,全權處理長春堂事物。」顧義還是有點開心的,他此時,一點也沒意識到,程安的不妥是因為與綺羅有舊,還以為他吃驚出來跟他談的是一介女流,他無比期待著程安以不重視兵部為由,拂袖而去,那麼,就算二房得不到好,卻也能壓一下堂嫂的囂張氣焰。
結果,那個程安隨便找了一個椅子就坐下了。綺羅有點無奈,因為他是官,自己是民,她還真不能坐在主人位,只能老實的坐在他的下首。
「這個就是兵部要的單子,你看看。」程安拍上了單子。
綺羅等他的手移開了,移過了那張單子,看了一眼,抽了一口冷氣,得了,這回程安不但把兵部的臉丟光了,還把老程家的裡子、面子一起踩在了腳底下。
「程大人!」綺羅把單子放下,她真有七竅生煙的感覺。
「嗯!」程安馬上老實的聽說。
「程大人,您可以不尊重顧家,但請程大人尊重一下自己,尊重一下與大人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綺羅深吸了一口氣,把單子推回,然後乾笑一下,「大人是要出征,您拿一張邊關日常補給單子,來逗顧家玩嗎?」
現在顧義覺得其實堂嫂可能就是這個脾氣,當年老太太還怕說段家的姑娘太羞澀,太內向,怕擔不起事,現在好了,罵自己一家跟玩似的,現在更了不起了,直接對著程家二少開罵。所以自己被罵,還真不怎麼冤枉。
不過顧義此時還當自己是顧家人的,馬上跳起來,「大嫂!」
「行軍的藥材關乎將士性命,望大人回去再想想,審時度勢,審慎以對。」綺羅也覺得自己剛剛有點失態,放慢了聲調,儘量柔聲說道,「對了,兵部有兵部規矩,您若弄好了單子,派人支會一聲,民婦會去兵部商恰的。」
程安有點傻眼,這是什麼意思?
「哦,段大夫,我家二爺身體不好,今兒特意來看病的,這單子是順手拿的。」程槐還不錯,腦子比現在程安強多了,馬上把程安的手臂放到那個桌面上。
綺羅還真沒法,從小到大,兩輩子的習慣,都沒有說把病人拒之門外的。只能讓人去拿她的醫藥箱,拿脈枕給程安號起脈來了。
其實進門她就知道,這回程安還真的是病了。號了脈,讓他張嘴看看舌苔,這樣子跟之前在院裡堵她那人,還真是有天淵之別了,想想低頭拿紙寫了方子,她不禁有些恍惚了,她從沒見過程安生病什麼樣,他好像永遠都是充滿了活力的樣子。
「段大夫,您看我們二爺要緊不,之前他病得可重了,若不是段神醫,我們二爺可就真過去了。現在,我們二爺鬧著要出征呢。」程槐急得直跳腳,他可是有指向性的,現在他就信段家父女,誰也不信。之前二爺昏迷不醒,還有二爺高燒不退,都是段大夫和段神醫給救回來的。所以現在他急切的想讓綺羅說說,二爺此時的身體不適合出征的。
「我爹看過?」綺羅馬上停筆,原則上,父親的病人,她可以看,但是要看看父親的原方,不然,她胡亂開方,讓父親知道了,會很麻煩的,「若我爹開了方,照方抓藥即可。」
「出征、出征!」程槐急得直冒汗了,這人怎麼點都點不醒呢。
綺羅出神的看看方子,程安父子三人,都死在這場戰役之中,出於本心,她不想讓他去,可是她在程家十八年,她很明白,程家兒郎的責任是什麼,或者說,程家人的責任是什麼,兒子戰沒了,還有老太君、還有兒媳婦、還有女婿、還有孫子。只要戰事不平,程家會戰死到最後一刻,這就是程家人。所以她能說程安的身體不適合出征嗎?就算她說了,程安也不會聽吧?
想想,在毛筆上添了一點墨,把藥方寫完,起身對程安行了一禮,側頭對顧義說道,「給程大人抓藥,診金、藥費就算了。」
顧義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了,只能陪笑請程安出去,而綺羅已經自己先行退了出來。若是父親,應該也會反對程安的出征吧?想想剛剛的脈象,他現在出征的確是有點困難。
一腦門官司的回到小帳房裡,默默的看書,希望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大戰來臨,一場必輸無疑的大戰,她該怎麼阻止?她又有什麼能力來阻止。
而程安其實也失神了,當綺羅那溫暖的細指搭在他手腕上時,讓他張嘴,那眼神之中,是有關切的。而這一切,他好像覺得似曾相識,不過很快他把這種念頭壓了下去。他很明白,在她的心裡,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病人,她所有的關切,不過因為他是病人罷了。若他沒病,只怕綺羅連正眼也不會給他吧?想想剛剛她批自己的那些話,想想他臊得都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才好。抓起桌上的單子,跑出去牽了馬便回了兵部。程槐想追,可是問題是,他藥還沒拿呢。這可是段姑娘開的藥,程槐還真有點捨不得。只能跟著顧義去把藥拿了,再去追。追是追不著了,他想想還是先回府把藥送回去為好。
程老太君在,她叫人叫太醫看看方子,看看段姑娘開得怎麼樣,太醫倒是很欣賞,說段大夫的方子是溫養,而顧夫人開的是補氣,各有千秋。段大夫的方子溫差經脈,慢慢提氣。而顧夫人是以補氣為主,提升力氣,強健經脈。若非要比一個子丑寅卯出來,顧夫人倒是更瞭解二少的體質,學武之後,溫差提氣不如以氣壯筋來得適用。
一般來說,學武之人都是多少懂一點醫理的,太醫這麼一說,老太君倒是點了頭。他們都是習武之人,慢慢的養,身子越養越虛的感受是很大的,反而真的一鼓作氣的出一身汗,把經脈活動開了,精神更好。所以此時,不管好壞,綺羅的方子是更合她的心意的。讓程槐把藥送到青兒處,好好煎,等著二少回來喝。
程槐倒是很開心,覺得自己今天又做對了一件事,讓二爺找段姑娘看病,果然段姑娘厲害是厲害點,但醫術還真是好啊。
程老太君有什麼看不懂的,讓人幫程槐把藥拿下去,然後細細的問了一下在顧家發生的事,老太君聽完輕輕的敲敲額頭,想想,又把他們在兵部的事又細細的問了一下,思索著,讓程槐下去,程槐還有些不好意思,忙說,他還是出去找找二爺為好。老太君點點頭,對他笑了一下,「你去兵部找吧,他定然在那兒。」
程槐看太君不怪他把少爺跟丟了,很是高興,開心的應了一聲,就退了出去,去兵部接程安了。
太君頭疼了,非要一天之內就告訴她,兩個兒子都不靠譜嗎?要不,跟老爺子說說,把老三這回也帶上,不給官銜,只讓他在旁看看何為戰爭也好,堂堂的將門之家,卻讓一個醫女告訴他,藥品是將士之命,他可以不尊重他們商人,但是卻不能不尊重他自己,不尊重那些與他們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
自己真的錯了嗎?她和老國公把孩子們管得太緊,然後覺得孩子們只要善良,正直即可,現在看來,他們是善良,正直,可是全都不經世事,一個比著一個的傻。這樣把他們趕上戰場,到頭來,只怕就是死路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