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婚禮

  周正行看到那個記者會簡直驚落了眼珠子,他也終於清楚大哥所說的利益最大化是什麼意思了,既然有些東西總是求而不得那麼乾脆忍痛割愛,轉而保住另一個人不再受傷害,總好過兩敗俱傷,可是他這樣做再不留一點餘地,連最後一點希望也摁滅了,周正行又驚又急,找了他大哥好幾次,辦公室那邊卻都說他忙,竟是一次也沒見到。

  邵唐看到新聞立刻從C市飛了過來,起霏和周江二人的糾葛他也知道,所以萬萬想不到她會在記者面前說出那樣一番話來,終於從她那裡問出原因時他只皺緊了眉頭:

  「他怎麼可能這麼做?」

  她笑得漫不經心:

  「怎麼不可能,這才是他最可能會做的事,怎麼樣,我原來說你還不信!」

  他眉頭皺得更緊:

  「不對……不對……這中間肯定有什麼是我們沒想到的……」

  「還需要再想什麼,我只要他遵守承諾不再為難邵氏和FLY就對了。」

  她一直在笑,眉目如新葉般舒展,彷彿真是如釋重負的樣子,他卻按住她的肩頭:

  「起霏,還有我在。」

  她打他一拳:

  「這麼矯情幹什麼?」

  他也笑起來:

  「矯情嗎,那就矯情一次吧,反正好久也沒對誰矯情過了。」

  她不由和他嘟囔:

  「邵唐,你再這樣我怕我真要愛上你了。」

  他一本正經地勸:

  「千萬不要。」

  她哧一聲笑出聲:

  「還用你說,我才不會又笨一次,去和一個怎麼都搶不過的人搶。」

  和他那樣打趣幾句更覺得這一切都值了,至少這樣還保住了一個邵唐,可她到底還是想得簡單了,原來真如邵唐所說,這中間還有東西是他們沒有想到的。

  那個記者會效果不錯,網絡上關於江小姐的流言明顯少了很多,漸漸有消弭下去的態勢,她做到了她該做的,然而周正澤卻並沒有遵守諾言。

  他沒對邵氏做出讓步,藍珀的事也毫無動作,他遲遲不動,來自各方的壓力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打電話質問,他卻說:

  「現在並不是最好時機,時間一到我自然會做我該做的事。」

  她壓住怒意問:

  「什麼時候才是最好時機?」

  他只有淡淡一句話:

  「徐小姐,決定權在我手裡,我說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才是。」

  她一直能夠按捺著理智面對的,可是這一刻臉上還是管不住地發起燙來,只覺胸腔裡面像是燒紅了一把刀——拋開感情不談,她覺得他姑且還算君子,卻沒想到會這樣言而無信過河拆橋,如今看來他壓根就沒打算放過她,他始終覺得她是危險人物,始終怕她再危害到江以夏,他現在已經像曾經的丁磊一樣,盤算的是怎樣不動聲色趕盡殺絕。

  他用了一個拖字,拖過了最佳的處理時間,任何的補救都不會再有效果,屆時她的心血毀於一旦,甚至連她的堅實靠山邵唐也元氣大傷,再騰不出手來拉她一把。原來他要的,就是她一敗塗地,永世無法翻身。

  她甚至都不知道怎樣去跟邵唐說,他用了那麼大的力氣來幫她,一直希望她幸福,可是她非但沒有幸福,反而將一切都搞砸了,甚至還連累到他。那一夜她輾轉難眠,她在想怎樣才能讓周正澤放手,是不是她要主動放棄一切,可是就算她放棄了,依他現在趕盡殺絕的做法,他會因此就放過邵唐嗎?

  她想了一夜也想不出答案,那樣折騰下來,次日自然頂上了兩個大眼圈,即使畫了妝也掩飾不了疲倦,可是就在這一天,居然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指定要她親自搭配一條項鏈。

  她萬萬想不到來人會是江以夏。

  她仍舊是那副溫順柔弱的樣子,只將原來一頭披散長發束起來露出高潔的額頭,面部輪廓的端莊秀美展露無餘,她見到徐小姐,第一句話便是真心誠意的一句謝謝你。

  她顯得很高興,彷彿早忘了她們曾經的不愉快,絮絮說了很多,她說她沒想到會和她的正澤哥走到今天,她一直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變心,即使那個人曾經對不起她,即使他已經不能陪在她身邊,可是正澤哥這麼多年的痴心守護,尤其是她流產後這兩年無微不至的關懷,她終於情不自禁地心動。

  她也說沒想到徐小姐會幫她,她一直以為她會恨自己,卻不想在自己最困擾的時候她會伸出援手,她萬分感激,因此瞞著正澤哥也要來FLY這一趟。

  她說完後拿出一張結婚請柬遞給徐小姐,神色間有幾分羞赧:

  「正澤哥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他大概是覺得你心裡會不舒服吧,可是我想既然你會這樣幫我,應該是真正地放下了,況且我真地想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找到了我的幸福,也謝謝你不計前嫌幫我,所以起霏,我正式邀請你參加我和正澤哥的婚禮。」

  江小姐情真意切,徐小姐卻是神色錯愕,只盯著那大紅喜帖,片刻後才冷然下來,哼一聲:

  「江以夏,你不覺得你們欺人太甚了嗎?」

  江小姐有些侷促,那一張請柬拿在手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不高興嗎,我看到記者會還以為……」她嚅囁了幾聲,終於只說出一句,「對不起,我唐突了。」

  她低頭咬唇,露一段粉頸雪白光潔,那模樣真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般,徐小姐一聲笑出來:

  「江小姐,我們早撕破臉了,你在我面前裝有什麼用,你這樣子應該做給你的正澤哥看,他看到了才會為你不擇手段。」

  她再不說話了,徐小姐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FLY再落魄也不會接你這單生意的,請回吧。」

  她臉上漲紅,只默默將請柬放在桌上便起身離開了,徐小姐這才慢慢抓起那張請柬,請柬的底紋是他們兩人的婚紗照,他的沉穩俊朗,她的溫柔端麗,多麼般配的一對,多麼恩愛的一對,即使這樣的般配是奪取了別人的幸福;即使這樣的恩愛是踐踏著別人的尊嚴,她看向那一對新人的名字,周正澤、江以夏,江以夏、周正澤——

  那燙紅鎏金的卡片在她手上慢慢揉捏成團,她到底是個俗人,到底有一顆凡心,她也想熄滅心中的那一堆火,可是他們步步緊逼如同風吹油潑,只越來越盛越來越盛,熊熊烈焰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燒盡了。

  婚禮定在郊外的一所教堂,時間就在次日,原來他這段時間在忙他和江以夏的婚禮,自然不會搭理她,徐小姐還有最後一點指望,再撥了一個電話過去,只說了一句話:

  「只對邵唐高抬貴手,我走,行嗎?」

  那邊很久不說話,只有隱約的呼吸聲,她再問一句:

  「行嗎?」

  他的聲音終於傳過來,淡淡的彷彿浮在酒杯裡的冰塊,他說:

  「不夠。」

  最後一個電話,她用盡了最後一點卑微。

  周正澤永遠這般勝券在握,他一邊緩緩瓦解她的根基,一邊秘密舉行他的婚禮,他大概篤定不會出一點紕漏,可是他忘記了,他一直都叫她蛇蠍女人,既然她永遠都只是蛇蠍的女配角,那麼自然會做蛇蠍女配該做的事。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雨,次日陽光很好,天空碧藍如洗,空氣中有淡淡的青草香,真是難得的好天氣,連日曆都說這天宜嫁娶,自然是好日子,周正澤終於娶到江以夏這一天,當然會挑這樣一個好日子。

  因為這個婚禮並沒有對外界公開,雙方大概只請了自家親朋好友,來的人並不多,然而畢竟是周家娶媳婦,各種細節也是很講究的,單是教堂裡教堂外的玫瑰就鋪成了花海,花瓣紛飛,甜香瀰漫,襯著綴滿爬山虎新綠葉子的古舊教堂,唯美得如同童話世界一般。

  徐小姐到的時間有點晚,賓客入場的喧囂已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坐進去觀禮了,只有教堂外綠樹成蔭花海如夢,風拂過,花瓣片片如雪,婚禮即將開始的樂章悠揚傳出來,碧綠草坪上的每一根嫩芽兒彷彿都含著鮮活的喜氣,可是卻有寸長的鞋跟冷冷踩過,將那些精神抖擻的草尖一步一步都踩踏下去了。

  那雙高跟鞋不緊不慢地踏著嫵媚步子一直停在大門前,教堂有些年頭了,大門也不靈活,推開來還有嘎的一聲響,聲音低沉詭異,彷彿是優美唱片陡然卡了帶,只讓所有人都回過頭去。

  大門緩緩推開,那個美麗神聖的世界便這樣跌入眼簾——賓客齊整坐在兩旁長椅上見證祝福,神父站在婚禮台上神色肅穆,挺拔俊朗的新郎在神父左手邊虔誠期待,聖像靜默,玫瑰幽香,陽光透過高高的玻璃窗落下明亮的格子,小教堂中光影交替明暗有界,彷彿將這一切定格成了一張黑白畫,去盡浮世鉛華,只剩這一個永恆的主題。

  可是這樣神聖而溫馨的畫面卻被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打破了,婚禮進行到最重要的一環,眾人都在殷切等待新娘入場,然而等來的卻是這嫵媚女人步步走進,只見她妝容濃冶張揚,神色旁若無人,褐色長發順肩流成一片懶懶起伏的波浪,一身明亮酒紅色的露肩禮服彷彿剪裁自如血花瓣,她娉婷裊走來搖曳生姿,彷彿是勾魂攝魄的妖,和這純潔肅穆的婚禮格格不入。

  眾人顯然都有些詫異震驚,有些人已經在竊竊私語,倒是周正澤處變不驚,只眉目無波看她踏著紅毯緩緩行來,清脆好聽的聲音在笑:

  「正澤,這個婚禮怎麼少得了我。」

  她終於在他面前站定了,對著他笑一笑,紅唇如清晨綻放的第一瓣玫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一腔怒氣掩飾得很好,只問得不動聲色:

  「徐起霏,你想幹什麼?」

  他大概怕當眾出醜,那聲音只在他們兩人耳間傳蕩,她也壓低了聲音:

  「沒什麼,就是挑對時機和你做最後一次談判。」

  她這句話剛剛說完,大門又被推開,幾個扛著照相機攝像機的人一擁而入,見到這場面立刻興奮拍個不停,周正澤掃了他們一眼,又將眼光放到她身上:

  「你透露給了媒體?」

  「只是增加我的砝碼而已,你小心不要行差踏錯,今天你說的每一句話,這裡發生的每一件事,他們都會幫我忠實記錄和宣傳,你賴不掉,」她笑得淡,卻有勝券在握的篤定,「怎樣,不問一問我要什麼?」

  他的眉峰壓低下來,臉上已經有幾分寒氣:

  「你要什麼,我都不可能答應。」

  「現在決定權在我吧。」她只用笑意掩住了雙眸中那一層銳利之光,「放過邵唐和FLY,我就是大方來送祝福的,甚至可以在媒體面前把分手的責任全部攬下來;如果你不答應,」她又是一笑,「正澤,你認為現在這個局面,你還能順利結這個婚嗎?」

  他一字一句說出來:

  「徐起霏,我最討厭被人威脅。」

  她看著他,他的面容已經平靜下來,竟真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她眼神晦暗,明明殺手鐧在手的,她卻彷彿在這場較量中又漸漸處於下風,她驀地咬牙:

  「你以為逼我開過記者會就能洗白江以夏嗎,你讓我說她只是你的朋友,她沒有介入我們的感情,可是現在這個場面不是她橫刀奪愛的鐵證嗎,周正澤,你的固執會讓江以夏身敗名裂的。」

  他的目光複雜似海,卻嘲弄似的說出幾個字:

  「憑你?做不到。」

  那輕輕幾個字彷彿重重扇到她臉上的一個耳光,她狠狠看他,似乎指尖都在顫抖,教堂中沒有人說話,只有他們他們似乎要將對方吞噬的對視——他是在賭她豁不出去嗎?可是他已將她逼到絕境,還有什麼是豁不出去的?她慢慢展開一個魅惑至極的笑,撒著嬌的聲音已然揚高:

  「正澤,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有人告訴我今天你要和以夏結婚?你不是一直都說會娶我的嗎?」

  她說得極慢,每說一個字都在等著他投降的信號,然而他只說了一句:

  「徐起霏,別再逞強了,我比誰都清楚,你不會拿自己做這個賭注。」

  她只是要一線生機,她終於拿了自己來做賭注也只是要一線生機而已,可是他到這一刻還是這副嘴臉,她終於知道絕望了,只一點一點地笑,一點一點地狠厲了目光:

  「我一直以為她和你沒有曖昧,甚至還專門開記者會幫她說明,可是你們居然背著我要結婚——」

  「徐起霏,你不要什麼都賴到別人身上,」他忍無可忍幫江以夏說話,「從頭到尾跟以夏都沒有關係,不是你先放棄的嗎,不是你自己不願承諾婚姻的嗎!」

  她自然不會讓他為江以夏開脫,只將眼睛斜過去揚聲笑道:「真是顛倒是非黑白,明明是她橫刀奪愛,明明是你背信棄義,可是你卻說是我不情願,我一直都願意啊,就算現在你問我我也願意,只是周正澤——你敢嗎?」

  他陰沉看她,似乎按捺住了極大的怒氣,連胸膛都在微微起伏,他自然是要怒的,她用自己做賭注,終於將他也逼進了死胡同——他愛了江以夏那麼久,為她做了那麼多事,鐵定不願在最後一刻放棄,可是不放棄便等於坐實了江以夏小三的罪名,即使做了周太太從此也會讓她名譽掃地。

  她臉上的的笑彷彿絕境之中開出的妖毒花朵,絢爛嫵媚又無奈憂傷,她終於還是逃不掉命運,終於永遠都只是做惡毒女配,她到底學不會聖母那樣的善良寬容,如果不能和那些傷害自己的人相安無事,那麼,就兩敗俱傷吧。

  她幾乎要笑出眼淚來,可是她始終沒有低頭,只倔強看他,等著他的氣急敗壞,等著現場所有的混亂和風暴,然而事情似乎在一剎那間起了變化,他仍舊看她,眼睛微微眯起來,可是那目光居然一點一點染上了笑意,他居然開始笑,彷彿曾經那樣,柔和的、寵溺的,甚至還有些如釋重負的味道,他指著後面拍照的媒體:

  「如你所說,今天你說的每一句話,這裡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會有人幫我忠實記錄和宣傳,你再也賴不掉,」他緩緩說話,面龐上再不見陰霾複雜,只有難以自持的激動,他呼出一口氣,「讓你說願意太不容易,可是我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這是劇本之外絕對讓人意想不到的轉折,她陡然之間懵住了,只覺得他是不是又要耍什麼花樣,可是他再不兜圈子,已經上前一步拿出了一枚戒指,她認得那是兩年前他們選定的那顆婚戒,他說:

  「我承認我用了手段,我知道你現在更要氣我恨我,可即使這樣我也不會放手了,我一定要你在我身邊,是非對錯、愛或不愛,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和證明。我只想讓你知道,起霏,我們之間再不需要你千方百計,從今往後,就讓我來千方百計吧。」

  她想她這一刻的確又氣又恨,他居然用這樣的手段來誆她,可是她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他千方百計只為設下的一個引她自投羅網的圈套,她恍惚看到過他認真,卻從來認為他別有用心或只是愧疚,因為他們之間從來都橫亙著一個永遠都跨不過去的江以夏,他怎麼會放棄他守護了那麼多年的女神,選擇一個狠毒的她?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神聖的地方,準備這樣一場特別的婚禮,請來所有至關重要的親朋好友,在鎂光燈的見證下,以一種不能反悔的方式,讓她成為絕對的主角?

  他自然看得出她的疑惑,可是他只是微笑,並沒有解釋,或許他已經解釋過了,他說,是非對錯,愛或不愛,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和證明。

  她覺得有些眩暈,竟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只回頭往賓客席上看去,她看到了他的父母、正行、楊揚夫婦,還有另外幾個在他相冊裡見過的好友,甚至看到了不知何時坐進來的母親和莫莫,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似乎淚眼婆娑。她又轉回去,那枚戒指還在原地執著地等著她,他的拇指和食指擎著小小指環在她面前形成一個溫柔好看的姿勢,陽光透過高高的玻璃窗落下明亮的格子,小教堂中光影交替明暗有界,彷彿將這一切定格成了一張黑白畫——賓客齊整坐在兩旁長椅上見證祝福,神父站在婚禮台上神色肅穆,挺拔俊朗的新郎舉著戒指等那一隻伸過來的手,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虔誠認真。這一刻聖像靜默,玫瑰幽香,去盡浮世鉛華,原來只剩這一個永恆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