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莫寧想找個男人的想法是一直以來隱藏在意識裡的,那麼,去戀愛這個想法由潛意識上升到顯意識確實是因為一根實實在在的導火線。
安佳地產是個有背景的富二代公子開的一家公司,《經濟家觀察》很多稿子都是做創業家的專訪,這稿子最初是由房產部的同事跟的。對安佳地產的瞭解,莫寧僅限於曾在路口被「傳單男女」硬塞傳單時錯眼間看過該公司的廣告語「安佳地產,為您安一個家」。客觀的說,莫寧覺得這廣告語聽起來還不錯。她倒沒想多若干天後,自己會以一個陪客的身份出現在與之有關的酒桌上。
「來來,莫記者,這杯酒乾了我們就算認識了,也不枉丁部長介紹。」莫寧正琢磨著怎麼藉故離席,又一杯滿滿噹噹的酒朝她遞了過來。
大氣的伸手接過杯子,莫寧豪爽道:「先乾為盡。」
張乾志就坐在莫寧旁邊,在她喝完那杯之後突然湊近她耳邊說:「別再喝了。」
莫寧側了側身,銜著冷冷的笑用不小的聲音說:「張大記者這笑話講得不錯。」
這話一出,在座眾人的注意力又移到張乾志身上,有人好奇而又促狹的問:「張記者不能這樣重色輕友啊!有什麼笑話不能講給大家聽?」
有人接話:「該不會是什麼帶顏色的吧?」
張乾志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莫寧餘光看著他,忽然覺得心情大好。她不是開玩笑,張乾志說「別再喝了」這句話對她來說就是個冷笑話,這場酒宴從頭至尾都是他一個人策劃,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必然懷揣著一個猥瑣的算計:或者是希望在酒桌上扮演狗血的英雄救美的橋段,或者是乾脆不救她,等她醉了繼續進入體貼入微送她回家的角色。他如此用心良苦,莫寧是真想笑。
滿桌的烏煙瘴氣,莫寧突然失了留下來的興趣,抬手招了招立在一旁的服務員,用壓低了的聲音問:「麻煩您帶我去洗手間。」
服務員恭敬的作了個「請」的姿勢,莫寧適時起身,拎了包對眾人說:「去趟洗手間,各位慢用。」
張乾志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表示。
華燈初上,G市紙醉金迷的夜撲面而來,夾雜著夏夜特有的熱浪,灼得已經將衣服穿到最簡便的莫寧再也不願多停留一刻,邊揉著發痛的額角邊往路邊去攔車,就在一輛空車遠遠朝她駛來的時候,一輛熟悉的車突然飆現在她眼前,朝著無邊的黑夜翻了個白眼,酒勁後湧,翻滾而來。
張乾志摔車門的聲音很響,大步朝他走來,就站在她眼前,她聞到自己身上濃烈的酒味,愈加難受,強行站穩,想看看張乾志到底要幹什麼,就這麼個尋常的夜,莫寧陡然發現就在前不久,她曾在這樣的夜晚和另一個男人因為同樣的事情而糾纏。
「上車。」張乾志在她面前沉聲道。
莫寧抬頭看他,冷冷一笑後,說:「我自己打車回去。」
張乾志皺眉:「你這麼愛和自己作對嗎?」
莫寧搖搖頭,轉身離開。張乾志想拉她的手,最終放棄,緊跟上來說:「聽我說,這次的事情不是我……」
莫寧擺手:「這種話自我認識你開始,你就一直在說,老天雖然狗血,但還沒到腦殘的地步。」
張乾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換了種語氣:「你該知道我想要什麼。」說完這句話時,他拉住了莫寧的胳膊。
莫寧渾身都難受,此刻她只想回到小公寓裡好好洗個澡,然後再去吃些肉,刷牙睡覺。
「你不要每次都這樣敷衍我,我說過,我想要的,我會一直盡力去爭取。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你,而且,我會是個結婚的優秀人選。你這些年都沒找男朋友,我有理由相信,你或許更願意直接結婚。」
大馬路上,一輛一輛的車呼嘯而過,嗆鼻的汽車尾氣消磨了莫寧最後一絲耐心,錯眼的那一瞬間,她看見對面商場巨大的LCD顯示屏正播著重複放了很久的一段訪談,那訪談的對象叫顧准。
下一刻,她的目光就定格在顯示屏上,不疾不徐的說:「張同志,通知你一件事,」那時,不知從哪裡吹來一股風,吹得她的頭髮擋住了唇,抬手撥開後,她緩緩說,「我有男朋友,就是他。」一根玉指指向了商場的顯示屏,唇再啟:「顧准。」
這個時候的莫寧腦袋太痛,思緒太亂,行為太不受控,以至於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每每回憶起自己說過的這句綱領性質的話時,都會忍不住琢磨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酒後吐真言」。
蘇也宜知道這一整件事的時候,興奮得在房子裡跳腳,莫寧強撐著發痛的腦袋,昏昏欲睡的對她說:「你不怕易緒聽見?」
蘇也宜大笑:「他加班,最近一直在加班。」緊接著又問,「姓張的沒暈死過去?」
「差不多吧。」
「憑我對你的瞭解……」蘇也宜突然停下話頭。
莫寧還在等著蘇也宜的下文,未料她講了這麼半句後就住了嘴,她不得不無力催道:「快說,我還要去睡覺,喝了九杯白的……半條命都沒了。」
「你一定對顧準有意思!我告訴你,我看了他的訪談,礙……我覺得他真的好有氣場好有范兒!我最迷這種男人了!」
「我也迷。」莫寧突然說。
蘇也宜被莫寧這句話嚇了好一大跳,睜大著眼睛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可是,此時的莫寧已經累到癱在了床上,蘇也宜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隨口的一個錯誤很快有了後續。
莫寧在《經濟週刊》的實習老師許華是個已婚的八卦女人,莫寧剛實習的時候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威懾過,後來漸漸相處才發現她是個心態十分年輕的女人。許華打電話給莫寧的時候正是下午,G市颱風頻頻,報社辦公間的大窗戶外已經昏天黑地。
許華聲音平平:「昨天晚上主任和顧准吃了頓飯。」
莫寧正咬著筆頭研究幾條有細微差別的數據,半敷衍的問:「然後呢?」
「我也出席了那頓飯,陪同我和主任一起的,還有張乾志。」
「嗯。」
許華佯怒:「你一點都不好奇飯桌上發生的事情?」
莫寧還在比對著一季度和二季度各大商場的酒類產品價格上漲幅度,思緒早被數字填滿,實在對許華迂迴式的提問方式毫無興趣,遂道:「親愛的老師,請您直接說重點吧。」
許華嘆了口氣,無奈的說:「我昨天無意中在桌上提了下你,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我一提你,張乾志就開始不對勁了,一整晚都跟只刺蝟一樣,見人就扎,尤其針對顧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你知道,我的感覺向來很準,我私底下委婉的問過他,然後他和我說……」
「說我和顧准在交往?」莫寧乾脆的接過話頭,眉頭皺到曲折。
許華幾近尖叫:「你真的?!!!」
「假的。」
吞天噬地的暴雨持續到了週末,到週六下午,還愈大了許多。網上皆是南方省市遭暴雨襲擊的消息,作為一個新聞人,莫寧看著這些消息,免不了憂國憂民的心思。蘇也宜這幾天消失了,前天才給她發了條短信說是出差了。周一諾出國後已經很少和她聯繫。就這麼個暴雨的下午,莫寧來來回回移動鼠標,刷新電腦桌面,看著那些圖標閃閃爍爍的震動,思緒沉溺良久。
就是這種不常見的情境讓莫寧陡然想到,她是多麼需要一個能夠時刻會出現在她視野半徑裡的人,寂寞這種情緒,實在是可怕。起碼,它能讓一向無畏而又無謂的人感到恐懼。
週日,暴雨變成細雨。莫寧有意識的沒帶傘出門,簡單的給自己套了件T恤和外套,她其實很喜歡自己隨意的樣子。只是,在陌生的城市闖蕩這幾年,她似乎已經習慣了給自己套上各類偽裝,彷彿有了那些東西,很多傷害和麻煩就能避免。
下出租車的那一刻,莫寧立在天橋下,透過穿行的車流和細微的雨幕,看見「捧趣書店」的店門大開著。那一剎,她清楚的聽見了自己久違而又真實的心跳。就站在原地,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朝氣的打扮,忽然發現自己原來可以少女。
「捧趣」裡的燈是暖的,照得顧啟元有著細微皺紋的臉和藹可親,他作櫃檯用的書桌上依舊擺滿了各類書籍,厚厚的筆記本上端端正正的寫著各類註釋。莫寧捋了捋頭髮,微笑著說:「顧先生下午好。」
顧啟元聞聲抬頭,絲毫沒有被打擾的樣子:「你好些天沒來了,很忙?」
「嗯,前段時間在跑一個專題。」
顧啟元生聞言點了點頭:「今天下雨,來的人很少,不用站著看書了。」
「謝謝。」
笑容重新蓄積,莫寧視線位移到常坐人的軟沙發處,沒人。下一秒,她有些奇怪的失落。轉回頭,她直問:「顧老先生,您兒子最近沒來?」
「嗯,他最近確實很忙。」
「還是工作?」
「我倒希望是別的。事實是,我兒子是個十分無趣的人,除了工作,他會做的其他事情很少。」顧啟元無奈的說。
「難道他沒有業餘愛好?」如果真沒有,她也會感到惋惜。
顧啟元陷入短暫思考,隨後表情頗認真的說:「我想了想,我得先自責一番,對我兒子,我除了知道他目前單身之外,其他的都很不瞭解。」
莫寧體諒的笑了笑,又想到自己那個會連自己的起居飲食都關心的父親,忽然有些同情顧准。
「對了,莫小姐,你也是單身吧?」
莫寧一詫,完全沒想到顧啟元會問她這樣的問題,但她還是很爽快的回答:「單身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