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二二戰

  有人說,擁抱是最適合靈魂依偎的方式。

  他整個人靠過來的那一剎,莫寧已經失魂,他的雙手再圈過來之後,她已經落魄。她想到自己若干年前在某本書裡看到的一句話,你的一生裡要被許多男人擁抱,父親給你關愛,朋友給你鼓勵,愛人給你依賴。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環住了他,下巴擱在他為她放低的肩上,她閉上了眼睛。

  凌晨,整個世界都黑得純粹,靜得純粹。這週遭讓閉眼的莫寧覺得,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們。

  哪位詩人說過的,「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莫寧在他肩上移了移下巴,這小動作很細微,顧准卻突然抱得更緊了一些。沒有不適,只有滿滿的踏實,此時此刻,她覺得很安心,很安心。

  原來擁抱是真的會給人溫暖的。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兩人就快抱成石像。莫寧突然說:「你打算這樣抱到明天太陽升起嗎?」

  顧准微微笑了笑,退離開她。站直道:「辛苦了。」

  溫暖驟離,莫寧側身走出去,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因為突然的冷而微顫的身體。

  立在客廳的大窗戶前,莫寧掀起窗簾一角道:「時間不早了,既然你沒事,我走了。」

  顧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莫寧轉頭去看他,他正盯著自己,屋裡一直沒開燈,可那種直視的感覺那麼分明,芒刺在背。「你在等什麼嗎?」莫寧淡淡的問。

  顧准看著她:「你覺得呢?」

  「為什麼你不自己告訴我?」

  「為什麼不自己去尋找答案?」顧准緊接著一句,語速很慢,語音很低,語氣很沉,就好像在指引著什麼……

  莫寧聽見自己的心跳起伏聲,她卻不想再猜,直言道:「那麼,你到底要怎麼樣?」

  這話問出去良久,顧准才說:「算了吧。」聲音輕得像是嘆息,莫寧看見他在黑暗裡伸出步子,抬腳走向一處,「嘀嗒」一聲,客廳驟亮,沒有什麼表情可以掩藏,也沒有什麼動作可以收斂。

  「時間很晚了,送你回去。」

  莫寧急忙接話:「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你才受了傷,好好休息吧。」

  顧準沒有看她,沉默了片刻,他說:「好。」

  他還是送她下樓,半個小時前,他牽著她的手上了他住的二樓,半個小時後,這兩人身上再也找不出和諧的跡象。說不送她的人又不知不覺送她到小區外,打到車後,莫寧鑽了進去,報了住址後,莫寧順便催了一句:「師傅,麻煩開快點。」

  車子一溜煙的駛了出去,顧准還站在原地,夜風一吹,傷口裡似乎也灌進了風,他覺得冷,還有些刀割一樣的疼。

  莫寧在出租車上流下了眼淚。

  他不說任何什麼,也不願意做任何解釋,他說讓她自己去尋找答案。最後,他說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能做出什麼努力。他太高不可攀,他太遙遠,他太難猜。就像他親自說過的那句「我對你沒有好感」,她永遠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可是,這真假又反覆攪纏著她,一遍一遍凌遲著她,她有些累了。

  獨自來到G市,各種起居小事都是一個人,她最累最苦最艱難的時候沒有哭過;實習之時,被許華莫名其妙的教訓,她沒流過淚;被曾經信任的朋友搶了工作迷茫無助的時候,她沒有哭過……

  這句算了吧,竟然叫她淚流滿面。

  司機師傅好心的說:「哎呀,怎麼哭得那麼狠啊,和男朋友吵架了?」

  「人生吶,就是這麼坎坎坷坷的,一道檻,你過去了,你的人生就繼續了,過不去,你就跌進坎裡永遠都出不來了,我說姑娘,這麼年輕可別想不開啊!」

  莫寧掩住鼻子,悶悶的說了聲「謝謝」,使勁睜眼,卻怎麼也看不清車窗外的景。

  王翔遠的採訪莫寧交給了付夕顏,她對CEO之類的人物有著最原始的興趣。莫寧把這任務給她的時候,她很開心。

  然後她自己把自己送進無數小稿子小新聞裡,失戀的人都愛用工作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話並不假。莫寧是個工作極其負責的人,這樣的高度緊張倒也確實為她緩解了不少不愉快的情緒。

  下午兩點多,她正在修改一篇專訪稿,付夕顏蹬著高跟鞋「噠噠噠」的出現在她眼前,採訪本扔在她桌上,付夕顏很氣憤:「莫寧,你是故意的吧?」

  莫寧手還在電腦鍵盤上,抬眼看她,先被付夕顏精緻的妝嚇了一跳,平了平語氣道:「怎麼了?」又移開她扔在她鍵盤上的採訪本。

  付夕顏:「王翔遠根本不接我的採訪!」

  莫寧凝眉:「說清楚怎麼回事。」

  付夕顏冷笑:「你問我?」

  「我不問你我問誰?」

  付夕顏別過臉去,半晌才說:「上午到打電話給王翔遠,他助理接的,我說我約了採訪,他助理讓我去賓館等。我在那兒等了兩個小時,王翔遠親自打電話給我說,他不接我的採訪。」

  莫寧聽她說著,接話道:「然後?」

  「然後?!他說他只接你的採訪,其他人都不必去。」

  莫寧也被這話驚住了,滿臉不可置信。

  付夕顏:「你這是故意耍我吧?成心看我出醜嗎?」話畢,她「哼」了一聲,從莫寧桌上拿走採訪本,又扔下一個白眼,「噠噠噠」的走開了。莫寧看著她的背影,新買的名牌裙子,價格不菲的鞋子,性感的黑色絲襪……忽然明白了付夕顏這樣生氣的原因。

  下午主任親自找了莫寧,說明王翔遠這個採訪不能不做。對方又答應是專訪,所以必須盡快進行。莫寧無法,只得在下午親自打電話約王翔遠的時間,仍舊是助理接的電話,聽說她是記者,先確認了一下是否是莫寧才應下了採訪。

  晚上七點多,助理再次打電話來,讓莫寧定時間和地點。莫寧怕麻煩,直接定在王翔遠住的那家賓館大廳。

  週五下午五點,莫寧準時出現在約好的地方,臨時挑了個靠窗的位置,莫寧隨手拿起旁邊的雜誌,仔細看了起來。因為雜誌上有篇稿子確實寫得有意思,以至於王翔遠行到桌前莫寧都沒有發現。

  王翔遠在莫寧對面坐了下來,穿著一件黑色的休閒外套,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倒顯得整個人利落許多,他也不急著開口,抿著笑意等待著莫寧發現他。

  翻頁的時候,莫寧看到了他,把雜誌擱在一旁,默默記下刊名和文章名,她打算回去看完。抱歉的笑了笑,她起身得體的伸出手:「實在對不起,為什麼不提醒我?」

  王翔遠也笑意款款的伸手交握。「莫小姐認真的樣子很迷人,我不忍心打擾。」

  莫寧身上短短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果然不是什麼正經人士。對付這一類讚美,莫寧只是淺笑,並不表露多大的喜悅,轉頭叫來服務生,道:「王先生要喝點什麼?」

  王翔遠單腳架起,很閒適的靠後坐,笑言:「莫小姐有什麼介紹的嗎?我對這裡並不熟悉。」

  泡妞的高手大概就指這一類,可幸莫寧被「泡」的經驗還不算少,點點頭,她說:「很抱歉,我每次來都只喝咖啡。」

  「那喝咖啡吧。」

  服務生點頭說了聲:「請稍等。」又恭敬地躬身離開。

  莫寧側身從包裡拿出文件袋,打開,開門見山的說:「此次採訪除了想瞭解一下本次私募論壇的具體情況。」抬頭看了一眼王翔遠,他正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她也不停,拿起桌上的資料遞到他手上:「聽說翔遠公司今後的業務將在內地大範圍延伸,當然,這些都是我從台灣一些媒體雜誌上瞭解到的,今天能親自……」

  「莫小姐,採訪我不需要說那麼多客套話,你想問什麼,儘管問,不必莊重的解釋。」王翔遠打斷她。

  莫寧一下止了聲,倒是頭一次碰到這麼爽快的採訪對象。爽快歸爽快,他看人的意味卻實在讓莫寧覺得難受。是那種走在叢林裡,不知道什麼昆蟲爬進衣服裡,你想抓都抓不到的那種難受。

  出乎意料的是,採訪進行得很慢。王翔遠時不時會問她一些其他問題打斷她的提問,或者他在回答過程中直接自己將話題移到別處,雖然看起來像是配合她的採訪,實際上大部分時間他在拉著聊天。

  結束的時候已近八點,王翔遠直言:「莫小姐一下午都只喝咖啡,我看著很內疚。」

  莫寧假意抬手看表,皺眉道:「這麼晚了。」

  王翔遠:「哦?莫小姐還有事?」

  莫寧:「實在對不起,我家裡還有個人等著我去餵她。」說話不同於寫字,「她」字的發音是一樣的,莫寧故意說得很曖昧,看著王翔遠的表情,確實有了些變化,她又笑著說:「改天請王先生吃飯。」

  王翔遠點點頭,滿臉都是疑惑。這疑惑的表情一直持續到莫寧從賓館的旋轉門裡出去,直至身影消失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