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氣仍然大規模影響著G市,莫寧週末原本都去書店打發時間,為了避免和顧准之間一切會產生的尷尬,她也懶得出門了。好在家裡還有藏書,便躺在矮沙發上看書,周一諾趴在床上上網,偶爾放些北歐風的歌曲,兩人十分和諧。
莫寧看一場電影,看一個故事都會很容易入戲,週六下午她看了一本詩集,註解下面講了一個與詩集本身無關的故事,莫寧正看得仔細,心潮也正起伏,突然一個電話打入,白白破壞了這寧靜,莫寧摸起手機,抬眼看,未知號碼。
接起,是交警大隊打來的,一是通知他們去取車,二是告知處理結果。因為此次事故不是顧准的責任,所以對他的處罰相對較輕,只是要交罰款而已。
等那人說完,莫寧突然憶起自己和顧准已經陌路,又對電話裡的人說:「這樣,交警同志,我把他電話給您,您直接聯繫他。」
那交警接話說:「打過了,打不通。只能打家屬的。」
莫寧:「……」
交警同志厚道的掛了電話。
莫寧後來打了個電話給范蒙,得知顧准已經出差,一週後才回來,其他的,莫寧沒問,只隱隱約約覺得這出差也許與自己有關。打斷自己飄遠的思緒,莫寧只好將電話撥向了黃琦樺。
黃琦樺倒是一反常態的沒有多問,只說讓莫寧陪她一起去一趟。莫寧一想也沒什麼,便應了下來。
兩人直接在交警大隊碰頭。
黃琦樺穿著米色的長風衣,頭髮披著,遠看會覺得是個都市高幹女精英,相比而言,穿著夾克衫的莫寧就顯得極其業餘了。莫寧走上前去,被黃琦樺伸手挽住:「好多天不見了。」
莫寧淡笑:「最近比較忙。」
黃琦樺:「待會兒一起去喝個茶,怎麼樣?」
莫寧點頭:「好。」
兩人辦好手續,取好車,黃琦樺直接開車去了城南一處出名的茶樓。剛落座,黃琦樺就笑說:「顧准出差去了?」
莫寧一時未查,下意識的答:「嗯。」
黃琦樺笑意已深:「我都不知道他去出差了。」
莫寧這才明白她的用意,不自覺的流露出一個無言的表情。
服務員正走過來時,黃琦樺接到一個電話,她愉快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卻在聽了電話內容之後霎時收起。那瞬間的表情莫寧看得太過分明,以至於黃琦樺很快傷痛起來的表情也讓她心裡「咯登」了一下,服務員站在一旁,愣愣的看著二人。
「……好,我馬上到。」掛完電話後,黃琦樺整張臉已經慘白,瞳孔漸散漸合。只見她顫悠悠的起身,扶著桌角的那隻手青筋暴起。
莫寧迅速從座位上起身扶住她:「怎麼了,阿姨?」
黃琦樺邁開一步,像是這才發現了莫寧,移過頭來,眼睛聚焦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顧啟元……中風了。」
莫寧只看得見她煞白的嘴唇。
顧啟元是在捧趣小書店突然昏倒的,店裡客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經不知在那張大桌子上趴了多久。那客人在發現的第一時間打了醫院電話,醫院聯繫的黃琦樺。
兩人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醫院門口的大風吹得黃琦樺長髮亂飛,莫寧一直緊緊地拽穩著她,抬頭看她,覺得這位曾經少女一般的母親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莫寧心裡難受的發緊,在心裡祈禱老天不要讓那位可愛的學者發生任何不幸的事。
醫生正在緊急搶救。黃琦樺連問話的力氣都沒有,莫寧代問了情況。又安放好黃琦樺,因為沒帶錢在身上,她讓周一諾跑了一趟,送錢交了手術費。周一諾也是個懂事的人,見情況可能不太好,也留下來在黃琦樺身邊照看著。
莫寧鋪天蓋地的給顧准打電話。
傍晚七點多的時候,范蒙用私人手機給莫寧打電話說:「顧總現在在美國總部。」
「請把他在美國的電話給我。」
范蒙說:「因為顧總這次出差沒有帶隨行秘書,所以聯繫他比較困難,我剛得知顧總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下午還和總裁發生過爭吵。現在不便……」
「你告訴他,他父親中風進了醫院,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期。」
范蒙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沒想到莫寧找顧準是因為這樣重要的事情,馬上說:「好的,我盡快聯繫到顧總。」
莫寧補了一句:「我等你電話。」
范蒙:「好。」
手術做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醫生們才從手術室走出來,出來時他們各個面色沉重。在醫院長椅上等了一夜,黃琦樺剛站起來又立即癱軟下去,周一諾和莫寧都攙著她,聽見她顫聲說:「你們……都別去問,不要去問。」
莫寧朝周一諾使了眼色,周一諾收到之後點點頭把黃琦樺的腦袋埋進胸前,拍著她的背說,像哄小孩似的柔聲說:「不問,不問。」
莫寧起身將醫生領去了一邊。輕聲問:「怎麼樣了,醫生?」
那大夫戴著眼鏡,先扶了扶鏡框,因為這個動作,莫寧看見他緊鎖的眉川,心下霎時一涼。那醫生接著說:「情況很糟,病人曾經有過腦出血的病史,也一直患有高血壓,按理說,應該注重調養保持身體檢查的。」
莫寧忽然明白為什麼顧准費盡心思要顧老先生做身體檢查。也忽然想明白顧准對他父親的很多作為。平靜了心情,她道:「接下來……」
醫生打斷她:「這個你放心,我們會盡力。你們也做好心理準備,尤其還有那位夫人,不管結果如何,好好照顧她。」
「這個我知道,謝謝醫生,辛苦了。」
醫生一走,莫寧也有些站不住。貼著牆才站穩,她從小到大沒經歷過親人的離去,對醫院一直抱著一種深深的恐懼感。顧啟元在她的印象裡一直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先生,此次卻正躺在病房裡,生死未卜……
一種天命不可知的悲涼蔓延進心底。她堅持著站好,黃琦樺正安靜的躺在周一諾的懷裡,莫寧走近她,蹲了下去,仰臉看著黃琦樺,她的一雙眼睛裡毫無生氣,見莫寧看她,她突然問:「幾點了?」
莫寧抬手看表:「快八點了。」
黃琦樺輕聲說:「我有些餓。」
莫寧微微一笑,站起身說:「我去買些吃的。」
早晨風很大,醫院附近並沒有太多的食品店。稍往前走一些有家賣餛飩的,這樣的早晨有許多人正在店裡擺出來的小攤上吃著,他們有的很高興的聊著天,身後那個叫醫院的、關乎生老病死的地方看起來和他們完全無關。莫寧的頭髮被風吹亂,她拂了拂,眼裡總有澀意想湧出來。
店主樂呵呵的招呼著客人,莫寧快步走過去,要了三碗餛飩,耐心的了十幾分鐘,又拎著三個袋子快步朝醫院走去。醫院門口幾步之遙的距離,手機突然劇烈震動,她一手拎起三碗餛飩,掏手機接電話:「喂?」
「我是顧准。」那端沉沉的四個字,隨著秋夜的風鑽入了耳朵裡,莫寧突然想哭。手一鬆,三碗餛飩掉了出去,滾熱的湯濺在腿上,莫寧「啊」了一聲。
「怎麼了?」
莫寧沒去管那剛被濺過的腿,握緊電話說:「沒事,你在哪兒?」
「剛下飛機,哪個醫院?我爸爸……」頓了頓,顧准繼續說,「還好嗎?」
莫寧知道他話裡的意思,體諒的說:「醫生剛做完手術,目前還好,我們在人民醫院。」
「嗯,我馬上到。」這話聽起來熟悉得可怕,下午黃琦樺說過,面對著的是同樣的噩耗。莫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也會這樣難受,心裡堵得慌,怕得慌,一想到顧老先生那張常常堆滿慈愛的臉以後會變成一張死氣沉沉的照片,她就心裡泛酸。
餛飩沒了,黃琦樺還餓著,她只得再度走回餛飩店。
重回醫院,周一諾一眼就看見她,猛朝她使眼色。莫寧不明所以,快步走過去,聽見細微的呼吸聲。周一諾眼睛也紅紅的,莫寧將餛飩放在長椅上,蹲下去看黃琦樺那張臉,已經是滿面淚痕,眼睛卻還緊緊地閉著,有淚滴從眼角滑出。
莫寧抬手極輕柔的為她拭去眼淚,說:「阿姨,餓了就吃點東西吧。」
黃琦樺抓住她的手,很緊很緊:「顧准來了嗎?」
「快到了。」
「我不餓,你們吃吧。」黃琦樺這才鬆開她,「你們都是好孩子,很麻煩了。顧准來了你們就回去休息吧。」
莫寧努力撐起微笑,聲音柔之又柔:「今天週日,我們都不上班。就不用擔心我們了,天氣冷,這走廊裡沒有暖氣,阿姨您要喝點熱的才能保暖呀。」
「您也不想顧准看見您不好的樣子吧,顧老先生要是醒過來要見您,您眼睛又腫,肚子又餓,也會讓他擔心的吧。」
黃琦樺閉了閉眼,又再度睜眼,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三個人都拿起了碗,可都沒怎麼吃下去,只是喝了幾口湯。沒過多久,醫生辦公室似乎開了門,有幾個醫生從那個方向走出來,莫寧放下碗,起身朝辦公室走去。拐角處,她抬頭看見一個人正朝她的方向走來,那人黑色風衣,挺直的身影,長腿闊步,那長長的醫院走廊在他身後像雲霧一樣漸漸遠去,然後,她終於看清了他。
只是看著他,就已經淚流滿面,她卻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