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三二戰

  第二天,莫寧直接去了稅務局。

  許書懷當初為了替她積累些人脈,更方便她的工作,早就把他的同事介紹給了她。那時許書懷還說:「以後難免碰上一些積極進取的同事,要是哪天他們陞官發財了,咱們也能沾上些好處。」

  然而今天,這群同事卻都很謹慎的樣子,對許書懷的事情都不怎麼願意多說,好不容易問清了許書懷的情況後,莫寧想起那句話,竟覺得有些悲從中來。有些話,還是說不得的。

  許書懷因為涉嫌受賄已經被暫時隔離審查。

  從稅務局出來,莫寧又去了許書懷所在的拘留所,獄警傳他的話說他不想見任何人。莫寧暗惱,托獄警回話:「如果你希望你爸爸因為你入獄而心臟病突發,你最好永遠別見我」。

  獄警再出來的時候,許書懷就跟在他身後。囚服穿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莫寧這才意識到他瘦了很多,腮上雜亂的長滿了鬍子,黑眼圈也重了許多,一見莫寧,他瞬間耷拉下去。

  莫寧盡力隱忍住對他的火氣,心平氣和的說:「許伯伯許伯母到處在找你,中秋節我爸媽過來了一趟,也算是為了你。最近你爸身體不好。」

  許書懷低著頭,以前那種玩世不恭完全不見,他就像個被拍扁的蚊子,再也沒法撲騰了。莫寧還是有些心疼,語氣更柔了一些:「立案之後會通知父母吧?你希望我怎麼和他們說?」

  許書懷沉默了幾分鐘,再開口時,聲音澀得很:「這個我處理好了,不會有人去找我的父母。我只求你……別告訴他們。」

  莫寧沒有接話,她知道許書懷此時正遭遇著一股脆弱的情緒,她體諒的等著他的情緒過去。沒過多久,許書懷再度開口:「你最近,還好嗎?」

  「嗯,還好。」

  「聽說你和文森特的顧准在談?」

  「嗯。」

  「他對你好嗎?」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許書懷似是無意識的抬起了頭,觸到莫寧看他的目光後,他又瞬間低下頭去。

  雖然只是片刻,莫寧卻清楚的看見他眼裡尚未褪去的水光,想到他對自己的感情,莫寧體諒的終止了這個話題,轉而道:「我會和伯父伯母說你……」

  「告訴他們我出國進修了。」許書懷打斷她,又突然站起來,轉了個身,說:「祝你幸福。」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沒有背影可看,可她腦子裡就有許書懷孤單離去的身影,久久不散。

  這應該是許書懷人生道路上最大的打擊吧,大到莫寧看見他都不敢斥責他為什麼落到這個地步,不敢詢問他會不會被判刑,不敢說他一個不對。畢竟十幾年的友情,許書懷現在這樣,她總覺得內疚,覺得好像欠他什麼。

  於是只好將這份隱隱的歉意轉移到許書懷的父母身上,電話裡,她極細心的交代許書懷的去向,又代為履行做子女的義務,對老人噓寒問暖,倍加關懷。許書懷被關押的事,誰也不知道。

  中秋一過,就是國慶長假。

  報社裡比較闊綽的幾個男男女女老早就在群裡商討去什麼地方旅遊,最終的意見是說去南半球找個靠海的小島,曬曬日光,玩上幾天。有人問莫寧的意見,莫寧原本是沒心思出門的,看過他們發的一些圖片之後,又突然想去散散心。

  最想的是,和他一起去。雖然知道他並不一定有時間,莫寧還是忍不住給仍在美國的他打了個電話。

  「呃,國慶有假。」莫寧委婉的表達。

  「嗯,然後?」顧准那邊還有辟辟啪啪的打字聲。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這次的事情比較麻煩,以後會告訴你。」打字聲一停,他問:「怎麼了?」

  「沒怎麼,最近單位在組織國慶旅遊……」說到這裡,莫寧覺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個小媳婦,於是換了種口氣:「本來想和你一起去旅遊的……」

  那端突然漾起一陣低低的笑聲,沒有夜鶯般動聽,卻直接滲進莫寧心裡。被這樣的笑聲撩撥,莫寧只覺得心癢癢的,又浮起來,半天不著地。

  「很好笑嗎?」

  「不好笑。」

  「那你笑什麼?」

  「想笑。」

  莫寧也想笑,生生忍住,問:「那你回來嗎?」

  「我會盡力。」頓了頓,那端又有鍵盤聲,「定好去哪裡嗎?」

  「南半球一個叫土濟的小島。」笑意冉冉,莫寧補充道:「也許你沒聽過這個地方,這是我的同事們所找到的,與海有關,又不是限於東南亞,又便宜,又相對好玩的……性價比最高的地方。」

  「聽起來不錯。」

  接下來,直到報社一行人踏進機場,登機,關手機。莫寧都沒看到顧准,也沒收到他任何一個解釋的電話,任何一條關於為什麼沒能出現的短信。她不太清楚為什麼張乾志會和付夕顏一起出現在隨行的團裡,但看得出來,兩人一起看她的眼神都有那麼些炫耀加嘲諷的意味。

  莫寧倒沒有無聊到去計較這兩人的意思,心裡卻還是有些悶。差點就拎著行李包直接往回走了。

  眾人在深圳轉了機,直飛悉尼。又在悉尼轉機,這才飛向目的地。

  兩天一夜後,報社一行才到達這個叫土濟的地方。導遊是個年輕的姑娘,外語學院畢業的,有一口流利的英語,據說她還精通其他三門外語。從機場換了大巴,此時已是深夜,其他人大概是擋不住興奮,都不怎麼安分。莫寧卻覺得很累,就靠在椅背上眯了起來。迷糊中,好像發生了什麼勁爆的事情,車上響過一陣喧鬧。

  抵達下榻的酒店時已經是凌晨,莫寧領了房卡,直奔房間,一挨著床就沉沉的睡了過去。做了個很美的夢,夢裡的顧准騎著七彩的云朵從天而降飄在她眼前,海邊的天空做了他的背景,他的現身美得神奇,驚詫了所有與她同行的人,最震驚的是付夕顏和張乾志,他們的表情也都是彩色的。莫寧在夢裡想起來,原來在大巴上那件勁爆的事情是付夕顏和張乾志公然在車上接吻。

  第二天下午一點多,眾人在導遊的帶領下吃過了海邊自助,然後就放大家自由活動。許多同事出於拍張乾志的馬屁,出於真的喜歡和付夕顏在一起,都成群結隊的跟著他們去了一處。

  土濟島的海景很美,風很大,暖暖的,濕濕的,吹在臉上就像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撫摸著。莫寧沒換泳裝,穿著薄薄的紗質長衫,就這麼抱臂在沙灘上走,風把她的長褲吹得鼓鼓的,她的長髮也一直飄散在空中。這個季節來海邊旅遊的人不少,除了黃種人,白人也很多。有人看見她,很熱情的和她招手,說一句「hello」,莫寧統統回以微笑。

  海邊的人們大多穿著泳衣直接仰躺在沙灘上,莫寧已經盡力不去看一個個穿著大膽的人們,走著走著,再抬頭時,前面猛地出現一排光溜溜的人,有男有女,沒有一個身上穿了衣服。

  這裡是裸泳區嗎?想到這兒,莫寧不禁臉紅起來。尷尬的轉了視線,抬手掠了掠頭髮,急忙轉身朝來處走。又覓了個空著的躺椅,她就那麼坐了上去,找了個舒適的角度,躺著看遠方藍得透徹的天幕和土濟島上嶙峋的大石頭。

  耳邊有各種口音各種語言,太陽不大,莫寧眯著眼睛,靜靜的感受著這裡的風和光。躺了一段時間,眼前突然飄過一片陰影,偏頭去看,原來有個人剛坐在了她旁邊的躺椅上。

  那人察覺到莫寧的目光,也轉過頭來看她,半晌,露出一口潔白的牙:「Hi!是中國人嗎?」

  莫寧被那人燦爛的樣子晃花了眼,聽到熟悉的語言,她忍不住笑答:「是。」

  那人一聽似乎也很高興:「我是北京人,你呢?」

  「J市人,但是,目前在G市工作。」

  「我叫邱循,敢問芳名?」

  「莫寧。」

  「第一次來這兒嗎?」邱循雖然是北京人,但聽起來京腔卻不怎麼分明。長相也是棱角分明的樣子,很英俊。膚色大概是被曬的,略微有些深。

  莫寧點點頭:「單位組織的。」異國他鄉,總覺得是很大的緣分才讓兩個人各自躺在相鄰的椅子上,看同一片風景,吹同一道海風。

  「我常來這兒。這裡有很多很有趣的地方。」邱循道,聽話的內容也許會覺得這個人並不謙虛,但莫寧聽他說這話,卻總覺得他很謙虛。

  「我好像只知道這裡有片海。」

  「哈哈。」邱循朗聲笑,「不奇怪,不奇怪。你們的行程是幾天?」

  「一禮拜。」

  「喔,這樣。」邱循轉回視線,嘴角一直掛著笑容,「剛才看莫小姐在前面突然收腳,是被嚇著了嗎?」

  莫寧「啊」了一聲,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是件尷尬的事,在這樣的語境下,她竟不覺得尷尬,極自然的答了句:「確實很不習慣,以前只聽說過,看著……還是會有些衝擊的。坦白說,我是個保守的人。」

  邱循又大聲笑了起來,道:「看出來了。」

  「邱先生常來這兒還是常出國在各地玩?」莫寧轉了個話題。

  「唔,或許該說,我幾乎不怎麼回國。」

  莫寧長長的「哦」了一句,出於禮貌,不再問得那麼細緻。怎料她不問,邱循自己倒說了起來:「我以前是做IT的,事業做到一定規模,就不太願意再紮根了,挺費精力的。這不,荒廢兩年了,盡在全球各大小地方找樂子了。」

  「光聽著就讓人覺得羨慕。」莫寧誠懇的說。

  邱循笑了笑,又說:「保守的莫小姐,你願意接受我的邀請,明天和我一起出海嗎?我帶你去找樂子。」

  莫寧陷入思考。

  「如果你此行是跟男朋友過來的,或者你男朋友不希望你和陌生男人出遊,你可以直接拒絕我。」

  莫寧抬頭看他,他仍舊是笑著看她。心一鬆,她實在被感染了,點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