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五三戰

  邱循確實醉得很厲害,莫寧以為自己趕過去見到的會是邱循四仰八叉的醉態,沒想到他的樣子還算正常——一動不動的趴在桌上。

  旁邊站了個女服務員,一臉為難的樣子,莫寧走過去,抱歉的說:「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是他的朋友,剛和你們打過電話,我馬上帶他走。」

  服務員的表情是如蒙大赦。

  莫寧腰還酸著,見到邱循這副難辦的樣子,她皺眉低咒了一聲:「臭男人。」然後,鼓足了力氣走向邱循,一雙被夜風吹凍的手趁著還沒捂暖,直接伸過去掰起了邱循的腦袋。

  服務員必定叫過他,估計不敢太失禮,就任他這麼賴著。莫寧不吃邱循這套,直接對著他的耳膜喊:「姓邱的!不許裝死!」

  聽到熟悉的聲音,邱循才彷彿清醒了一些,不確定的問了句:「Morning?」

  莫寧笑:「還知道我是誰,看來沒醉得神志不清。」

  邱循無意識的「唔」了一聲,他還閉著眼,樣子看起來像個小男孩。

  「要我背你回去嗎?邱大少爺?」

  「我自己能走。」邱循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

  莫寧「哼哼」兩聲:「你這副樣子如果我真該拍下來傳到網上。」邊說著,莫寧邊伸手去攙邱循,邱循倒也配合,借力站起來,胳膊繞過莫寧的肩頭,踉踉蹌蹌的跟著她走。

  出了餐廳,一股寒風吹來。莫寧裹緊了圍巾,大概是出於體諒她,邱循從她身上抽離了一些力道,卻還是無法自己站穩,仍要借她的力。

  這個時間打車很難,莫寧凍得發顫,忽然後悔沒答應顧准陪她過來。腦子裡又開始回憶起這混亂的一夜,她始終覺得,和顧准身體的溝通遠比心理溝通更深入更契合。

  邱循胳膊伸長了一些,乾脆環住了她,莫寧驚住,道:「你怎麼了?」

  邱循接著從莫寧身後抱住了她,整個人就靠在她背後,腦袋也擱在她肩上,眼眸仍舊閉著:「這樣比較暖和。」

  莫寧不喜歡這樣的親近,下意識的抗拒,肩膀使力推了推。身後一空,邱循被她不小的力道推得坐在地上。末了,他還在地上哀怨似的說:「力氣真狠真大啊。」

  莫寧搖了搖頭,長長嘆了口氣,伸手出去,道:「快點起來,別感冒了。」

  邱循乾脆躺在了地上,他睜開眼睛,仰望頭頂的天空。醉酒後,其實知覺很麻木,冷不冷、熱不熱他並不能很直接的體會到。可是,偏偏這個時候,感覺很清晰。莫寧抗拒他的力道那麼大,他倒在地上時沒覺得身上什麼地方摔痛了,就覺得腦子痛。

  更多的還是心痛。

  酒能澆愁是騙人的。因為醉酒的人根本騙不了自己。

  邱循就騙不了自己,莫寧被顧准領走的時候,他趴在桌上,竟然害怕看她離開的樣子。於是就這麼一直趴著,趴著——

  所有人都發現他沒走,他想等莫寧發現。

  莫寧急了,蹲下去拉他的手拉他的胳膊,急道:「喂!你到底怎麼了!」

  邱循還是不動,還安心的閉上眼睛睡覺。

  「你要凍死自己嗎?邱循,」莫寧覺得這麼說根本不管用,語氣不自覺的重了些,「不就是個前女友嗎!你為她這樣值得嗎?別讓我瞧不起你!是男人的話……」

  邱循抓住她拉扯自己的手,一把把她拉了下去。莫寧一個趔趄,穩穩的倒在邱循胸前。邱循食指一伸,極其孩子氣的朝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很輕的聲音說:「睡會兒,睡會兒天就亮了……Morning,DearMorning……」

  莫寧沒有理會他的囈語,就在她致力於掙開的時候,一隻比氣溫還低的手先她自己一步拉起了她。

  狠狠地,拉起了她。

  再來幾次這樣狠力的拉拽,莫寧充分覺得自己的胳膊會斷。收拾好憤怒的情緒打算回頭去看誰這麼沒眼力勁兒時,身後顧准的神情把她整個人都嚇了一大跳。一時有些慌亂,斷斷續續的說:「你……你,你怎麼來了?」

  顧準沒看她,他的視線一直在地上那個仍然閉著眼的男人身上,答道:「我不來,你準備怎麼把他送回去?」邊說著,顧准邊解開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圍巾,利落的套在了莫寧的脖子上,然後就這麼站著,居高臨下的說,「邱先生能自己起來嗎?」

  邱循沒有說話。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麼,氣場都是在下。所以他聰明的選擇裝死。

  顧准嘴角揚笑,一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遞給莫寧道:「我的車停在後面,你去把它開過來。」

  莫寧臉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顧准凝眉認真的看向她,打斷她張口就要來的牴觸:「這個時間點打不到車,你也不可能把他背起來。」

  思考了幾秒,莫寧接過了車鑰匙。看了眼還躺在地上不動聲色的邱循,轉身離開。

  莫寧行到很遠,顧准才緩緩蹲下去,道:「如果邱先生確實沒有能力站起來,我不介意背……」

  「不必。」邱循終於憋不住,睜開眼,臉上無分毫表情,雙手撐住地,有些重心不穩的站起來。

  顧准雙手抄進風衣口袋,忽然笑了笑,道:「邱先生這個年紀也愛玩這種遊戲,」頓了頓,顧准的語氣低沉了些,「很少見。」

  邱循的腦袋還很痛,身體也是虛飄著的,直覺性的覺得顧準是個難對付的主,也就不費心思和他繞彎子說話,假裝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道:「謝謝誇獎。」

  莫寧把車開過來的時候,兩個男人靜默了許久。車開到身邊的時候,莫寧下了車,見邱循端端正正的站著,有些詫異的問:「酒醒了?」

  邱循答:「地上涼,醒得差不多了。」

  莫寧沒好氣的說:「明天你要是不感冒,我名字倒著寫!」

  邱循傻笑:「你咒我病。」

  這間隙,顧准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直接坐了進去。邱循開了後排座的車門,上車之前左腳絆右腳絆了一下,莫寧即時扶住他,還是沒避開他被撞到腦袋的噩運。

  「你能不能小心點!」莫寧氣道。只好扶著他上車,同他一起坐在了後座。

  邱循咕噥似的說:「要不是醉酒,誰願意腦門子磕車上啊!」

  話剛一說完,顧准已經發動車子,車速很快,後座兩人皆是一震。邱循被震得很愉悅,莫寧卻被震得不自在起來。

  她就怕發生這樣的情況:照顧一個醉酒的男人,無論再怎麼注意朋友分寸,都一定是會很細心的。這種細心如果被平常人看見,誤會兩人有什麼也就罷了。怕就怕被相干的人看見。她卻不能對邱循置之不理,也不能這頭邊顧著邱循,那頭還一直和顧准解釋。

  況且……他和顧准關係還未明朗,怎麼解釋?以什麼立場什麼身份解釋?

  再者,她本來的計劃是等著顧准親口來和她說「我們在一起吧」,或者「我愛你」、「嫁給我」之類的話的。這麼個混亂而又複雜的情況,她要怎麼讓他說出這番話來?

  一想到這些,莫寧就覺得頭疼。

  假裝不經意的看車內後視鏡,卻看不到顧准的表情。身旁的邱循還在支支吾吾唸唸叨叨說著什麼,莫寧的心思卻飄了出去。

  凌晨的北京,路特別好走。儘管顧准初來北京,並不熟悉這裡的方向,卻還是靠著車載導航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下車之後,莫寧鼓足勇氣敲了敲顧准的車窗,風裡凌亂的聲音傳到顧准的耳朵:「你先回去吧,明天還要工作,我再找你。」

  顧准眸色一沉,被夜遮去了,莫寧沒看到,但她聽到他堅定而清冷的聲音:「我會這裡等你。」

  就這句話,莫寧忽然意識到,顧准或許真的生氣了。而且,這氣還不是一般的大。

  其實,他的想法她都能瞭解。打從他把她按在他家的門背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深深的明白了他的心。他不是個擅於表達的人,或者該說,他不是個喜歡表達的人,可他會用強勢的力量,通過各種強勢的、他喜歡的方式來告訴她——他是在意她的,十分在意。

  哪怕已經過了快半年。因為她也一樣。

  他們都一樣。

  邱循沒折騰很久,進了屋子反而很乖。拿了衣服進了浴室,開了熱水之後,他在裡面對莫寧說:「你回去吧,我可以照顧自己。」

  莫寧見他確實已經醒了一大半,心裡又惦記著顧准,也沒客氣,簡單交代了幾句注意別感冒就離開了。

  關門聲一響,浴室的水聲就停了。邱循狠力一拳,捶在了浴室的牆上。如果今天一天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他會選擇這個詞——恥辱。

  恥辱,因為自己竟然淪落到靠裝瘋賣傻來試圖留住什麼的地步;恥辱,因為在過去和她相處的時間裡,自以為是的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等到她真正的擁有者來認領她時,他會變成這樣毫無章法……最恥辱的還是,讓那個男人看見自己不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