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聲在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入眼的是臥室的頂燈,他覺得頭暈目眩,身體燥熱,卻又使不上力。
然後他聽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阿聲。」
家裡人都叫他阿聲,還有岳小衡。這兩個字很親暱,雖然樊聲對這種軟綿綿的暱稱從來無感。
但此時此刻,那兩個字像一劑強心針,把他瞬間扎醒了,甚至還有點疼,他尚且渾渾噩噩的,卻立刻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
是陳循在叫他。
他又聽到了岳小衡的聲音,岳小衡為什麼會在這裡?
樊聲莫名心慌起來,起身從臥室衝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陳循。
陳循拖著一隻行李箱,眼圈通紅,好像連站都站不住了,而站在他對面的是岳小衡,只圍了一塊浴巾的岳小衡。
樊聲覺得耳鳴尖嘯,模糊的畫面被拼湊起來,他想起來了,他送陳循回家後,就準備回家,還順路在便利店買了煙和棉花糖,收銀台的小弟給這兩樣東西掃碼的時候還多看了他兩眼。
然後他就回家了,然後他就看到了坐在他家門口,渾身濕透的岳小衡。岳小衡顯然狀態危險,像是發情期出汗太多瀕臨脫水的時候。但奇怪的是,樊聲沒有聞到信息素的味道,他蹲下去扶岳小衡,問他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這套房子的地址除了陳循,他還沒告訴第二個人。
岳小衡沒有回答他,而是緊緊揪住他的前襟,往他身上靠。
雖然沒有信息素的氣味,但為了保險起見,樊聲還是騰出手從西裝內袋裡摸出藥盒,抖出幾粒到掌心,看也沒看,仰頭就吞了。
「他媽的發情了不上醫院。」樊聲罵了一句,彎腰想把岳小衡先抱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他聞到了信息素的味道,濃烈的,讓人眩暈的,Omega的信息素。
記憶在這裡斷片了。
樊聲幾乎驚恐又憤怒地看向岳小衡。
岳小衡往後退了一步,這剛好讓陳循完全出現在樊聲的視野裡。
陳循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他其實已經練就一身任何時候都不怕冷場的功夫,但這個時候,如鯁在喉,他已經拼盡全力,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循閉上嘴,眼淚就下來了。
樊聲一瞬間就不行了,好像被人當胸一拳,他從來沒那麼慌過。
「你聽我說。」樊聲有些脫力似的走過去,想要伸手擦陳循的眼淚,陳循卻抬手擋開了他。
「我聽。」陳循點了下頭,「但別碰我。」
樊聲的手有點發抖,他把手收回來。
「我……記不清。」
樊聲話音剛落,岳小衡就接道:「你當然記不清了。」然後他笑了一下,「我發熱發得迷糊,你卻比我還要神志不清,我從來沒見你那麼瘋狂過。」
「你胡說……」陳循小聲反駁,「你的發情期明明已經過了,我和樊聲一起去看了你,還給你打了抑制劑。」
「對啊,你們給我打了抑制劑,可是,難道你不知道在發情期用任何抑製藥物都有可能會發生意外嗎?那就是很有可能延長髮情期,我不過是復發了,不過也還好有那針抑制劑,才讓我比阿聲要理智些,我可是清清楚楚記得一切細節的。」
陳循去看樊聲,只看到樊聲滿臉的不可置信,他的心中升起一絲希望,會不會是岳小衡的圈套?他想起了弟弟給他下的藥,人工信息素現在已經可行了不是嗎?
但就在他幾乎要將懷疑說出口的時候,岳小衡卻朝他轉過身來。
「你不記得沒關係,看到這個就會想起來了吧。」
岳小衡撩起過肩的頭髮,陳循和樊聲,一起看到了他後頸上發紅的牙印。
那是標記。
陳循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他的眼睛不會騙他,那是一個再清晰不過的標記了,而且這間房子裡兩種信息素混雜,都是他聞見過的,除了樊聲和岳小衡的信息素,沒有第三個人,他的鼻子也不會騙他。
樊聲標記了別人。
陳循想到這裡,後頸彷彿疼了一下,那裡應該已經結痂不會再疼了,雖然最開始洗澡的時候會弄疼那個傷口,但是只要一想到那是樊聲想要標記自己的結果,陳循就樂呵了。
但是現在,一個真實的,成立的標記,被樊聲咬在了別人的身上。
什麼都沒有了。
樊聲聽到行李箱的輪子滾動了一下,他扭過頭,看到陳循低著頭,把箱子往自己身前又拖了一下,他是在調整滑輪的方向,然後他轉過身,拖著行李箱往電梯走。
樊聲窒了一秒,衝上去抓住陳循的胳膊,他本來想要抱住陳循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帶著這滿身殘留的信息素的氣味,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骯髒不堪,更不敢多碰一下陳循。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陳循,陳循,在搞清楚之前不要走好不好,就算是我做的,咬痕是短暫標記,不是永久的……」
陳循一把甩開樊聲的手,扭過頭來聲嘶力竭地吼:「那我是不是要等到你們成結,你們永久標記了再走!?你把我當傻逼嗎!?我承認,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糾纏你不應該追你,是我自不量力,上次看到你在面前失控,走向別人的時候我就應該醒悟了!你總有一天會跟Omega在一起的,我只是沒想到,我只是沒想到……」
陳循的視線全被眼淚糊住,他傷心得全身發抖,他甚至看不清樊聲的臉,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亂的,都是塌的,都是黑的。
「我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麼快……」
樊聲無法忍耐了,上前一把抱住陳循,把陳循的腦袋緊緊按在自己胸口:「對不起,對不起小瓶蓋,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真他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要走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應該讓你今天就搬進來的,這樣什麼都不會發生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犯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陳循拚命想掙開樊聲,手腳並用,樊聲不敢太用力,陳循的勢頭是要把自己也折了的拚命法,陳循最終還是推開了他,低著頭吸了一下鼻子。
「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髒了……樊總。」
陳循說完,轉身拉著行李箱就走向電梯,老天保佑,電梯正好在就近樓層。
樊聲跟幾步到他身後,伸手想拉他又放下,聲音都有些發顫:「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不要走好不好,這裡是為你準備的,我還準備了跟你一起看電影的房間,你一定會喜歡的……」
電梯門打開了,陳循低著頭進去,低著頭摁了關門鍵。
「小瓶蓋,求你了……」樊聲用手擋住門,聲音裡已經是完全放下自尊的乞求。
陳循強迫自己不要抬頭,用要把按鍵砸壞的拚命勁兒鎚著面板。
「我不讓你走。」樊聲伸手進來要拉他的胳膊,陳循敏捷地往後一躲,樊聲的手僵在半空,好像已經沒有勇氣再往前一毫米。
陳循抬起頭,看向樊聲。
這次他看清了,樊聲的眼眶竟然也是濕的,那張總是冷冷的英俊的臉上,有兩條軟弱的淚痕。
陳循覺得自己長那麼大,沒有那麼疼過。
他擦了一把眼淚,很奇怪,人都快疼死了,反而不抖了,四肢穩健得好像能去跑馬拉松,眼睛也乾了,鼻涕好像都縮回去了。
他看著樊聲,儘量平靜地說:
「我知道我有一件能排進人生最後悔第一名的事情了,就是來的路上太激動,忘記打車,我是一路跑著來的,我要是打車來,就能打斷你們了,世界上要是有後悔藥,我肯定買來吃。但是樊聲,我最後叫一次,樊聲,我後悔沒有打車來,但是我不後悔遇見你,是你讓我知道了喜歡是什麼樣的,這十一天,我每一天都很快樂,也許以後都不會有人能讓我那麼開心了,但是日子還長,以後還有好多好多十一天,我如果原諒你,那我以後每天都會提心吊膽,以後的每個十一天都會是痛苦的,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我們斷了吧。」
樊聲看著陳循,幾乎瞪視,目眥欲裂,他死死看著陳循,看著陳循用那雙他喜愛的眼睛和那張他喜愛的嘴巴,一起無比真摯地告訴著自己。
斷了吧。
樊聲的腦海中有個聲音瘋狂叫嘯:求他!求他留下來!用盡所有手段讓他留下來!
但他還是往後退了半步,眼睜睜看著陳循摁下按鍵,電梯門緩緩閉上。
樊聲在金屬門的反光裡看到自己一塌糊塗的臉。
他撐在牆上的手握成拳,一拳一拳地砸向牆。
一直沒有再說話的岳小衡站在樊聲身後,站在那間不是為自己準備的屋子門前,默默看到現在,看著樊聲指節皮肉迸裂,血珠掉得比眼淚還快。他也不敢上前。
陳循走出公寓樓,舉目四望,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這個樣子要是回家的話,老媽會哭吧。
他找出手機,在通訊錄裡來回翻了兩遍,才找到弟弟的號碼,他知道現在自己的狀態也不適合獨處,眼睛和腦子都很慢,迷迷糊糊走馬路上被車撞了就不好了。
陳循撥通了弟弟的手機,等了幾聲鈴響,電話被接起了。
他鬆了口氣,對電話那頭說:
「小墨,來接哥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