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晝縣裡和縣外附近都沒有百寶珍古董被當的消息,衙役幾乎都派去在各處蹲守了,唯有白水和兩個衙役在衙門,忙得不可開交,也沒往客棧去問蘇雲開去賭坊探到了什麼線索。
一到黃昏,明月就去找蘇雲開,兩人一起用過飯菜就去賭坊,一連幾天,黑白顛倒,但所探到的線索卻不多。而賭坊裡八個賭攤兩人已經玩遍,八種賭法已然熟記於心。兩人下賭注時謹慎心細,線索沒得到,錢倒是贏了不少。
常來的賭徒見了兩人,便道:「不喝酒不吃菜的那兩個小白臉又來贏錢了。」
賭坊裡願賭服輸是必須的,但架不住嫌惡總來贏自己錢的人,也架不住嫌惡總是財神附體的人。蘇雲開只當做沒聽見,逕直去了搖骰子那猜大小。開了幾局,幾回下來,輸了約莫有十餘兩,頓時讓莊家眉開眼笑,還打趣他道:「李公子林公子,看來你們今天運氣不好啊。」
蘇雲開笑道:「有輸有贏才好玩,今晚高興,不如我請大家喝酒吃菜。」
眾人齊齊喝彩,有人怕他反悔,立刻跑去櫃檯那拿酒拿菜。明月就拿著錢袋去付錢,也不知蘇雲開要做什麼。這樣看來,前幾天也不是白來的,而是早就打定了什麼主意吧。
賭徒們喝酒吃肉照玩不誤,又開了幾局,蘇雲開仍舊是輸。一輸就又請酒,莊家高興,賭徒也高興,話便多了。蘇雲開閒聊幾句,有意無意問道:「我在這玩了三天,各位的臉都看熟了,進了賭坊就都是直奔這吧?」
「常玩一種的肯定都是當地人,只有那些過路的才每個賭攤前都走一遍。凡事都要專注才行,這賭也一樣。你剛在這混熟了,別管輸了贏了,你一走,這裡的財神也不喜歡你了。除非啊,是輸得太慘的,才會考慮換個賭法轉運。」
蘇雲開笑道:「可輸得太慘的難道不是直接不玩了麼?」
一人嗤笑道:「賭這種東西,在這裡的誰不知道是個壞玩意,但一旦沾上了,就跟吃金丹似的,會上癮的。就算你把手剁了,也遲早會再回來。」
明月是局外人,有些莫名,那些賭徒卻沒一個反駁的,只因大家心裡都懂。
話題已往蘇雲開想知道的方向走去,趁勢問道:「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輸慘了能離開這?就算是三四天也算是徹底脫手了吧?」
「沒,別說三天,就算一天也要人命的。」
賭徒紛紛附和,莊家搖著骰子突然想起來,說道:「倒也不是。你們忘了於有石了?」
他這一說,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對,怎麼就忘了他了。」
蘇雲開邊下注邊問道:「於有石是誰?」
「不就是個總輸錢的倒霉蛋,這幾年幾乎天天都來。」
蘇雲開笑問:「既然是整天輸錢,那是哪裡來的錢?」
「他家是做生意的,有錢人,後來他爹沒了,生意一落千丈。他就賣房子賣地換了錢賭,上回說把自家婆娘都賣了,真是狼心狗肺。」他輕笑一聲,也覺荒唐,這才接著說道,「結果也不知道怎麼的,開始還真讓他贏錢了。」
一人附和道:「對對,當時還請我們喝酒來著。」
「是啊,可是他倒霉啊,還沒高興多久,就輸錢了,快到半夜,錢全輸沒了。」莊家說這話時面無表情,只因見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不惋惜了,還冷笑一聲,「我看他是輸急了,還想從我手裡搶錢。」
明月緊張問道:「結果呢?」
「結果自然是被我們的人痛揍了一頓。他躲藏的時候還打碎了酒罈瓷碗,跑了後就再沒見到人,該不會是掉哪個陰溝死了吧。」
話說得冷漠無情,明月只覺賭坊真是個吃人的地方,要知道,不是他們開賭坊,那於有石也不至於落到那種田地,雖說於有石也有大半責任,但賭坊也撇不清關係。
蘇雲開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幾人面面相覷,好一會才有人想起來:「就是十六那天。」
明月心頭咯登,柳佩珍死的那晚?她這才明白一開始蘇雲開就在套話。
蘇雲開也不再問了,賭了幾把見坐莊的男子要去解手,也藉口去解手,循著那人過去。
賭坊的茅廁在後面院子裡,出了賭坊,蘇雲開就快步追上去,拍了拍那人肩頭。
半夜被人拍肩頭著實不是什麼好事,莊家皺眉回頭,見是他,才稍微客氣起來:「李公子也要方便?就在前頭,不遠。」
「不是。」蘇雲開笑道,「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莊家還沒細細打量他,手上就多了一袋銀子,嘴未開,先掂了掂重量,份量不輕,頓露笑臉:「有什麼事能幫得上李公子的?」
蘇雲開附耳低聲:「實不相瞞,你方才說的那個於有石,我懷疑他就是曾誆騙我老父親七十兩白銀的人,就是在前兩日騙的。錢是小事,但老父心氣不順,所以想請你帶人去喊他還賭坊的錢,再嚇唬他一番,讓我父親出出氣也好。」
「可於有石並沒有欠我們的錢。」
蘇雲開輕笑:「我沒有證據,出面去揍他到底不好。可你們的話,掐個他欠錢的理由來,卻不難的。比如……他將你們的酒罈碗筷打碎了,讓他還個一百兩。」
莊家轉了轉精明小眼,已將錢袋收下,笑道:「我明白,等會就去將事情給公子辦了。」
「多謝。」
蘇雲開回到賭攤前不久,又輸了幾局,就拉著明月走了。
今晚從進去開始明月就覺得他有所行動,如今又早早離開,便知道跟前幾天不同。等遠離了賭坊,她才輕聲道:「你剛才是跟著莊家說話去了?」
蘇雲開點頭:「對。拜託他做一件事,去嚇唬嚇唬於有石。」
明月睜大了眼:「為什麼?」
「我懷疑於有石就是凶手。」
「理由。」
蘇雲開並不急著解答,只是說道:「凶手殺人那晚,應該是在玩骰子,猜大小。」
明月無奈地重複那三個字:「為什麼?」
「賭坊裡一共有八個賭攤,每個賭攤前經營的賭法都不一樣。但無論是牌九還是馬吊,手都要碰牌,沒空也髒。唯有猜大小時兩隻手才能完全鬆開,只需要在每輪結束後放錢押大小,手一直都會得空。而且為錢而殺人的人,多半都是輸到走投無路的人了。」
明月若有所思:「他賣田賣房,連自己的妻子都賣了,的確像是會為了錢鋌而走險殺人奪財。只是仇殺的話,也不會在走的時候把古董分出個貴賤來偷走,為了錢更合理。」
「對,而且他的家境以前不錯,能分得出古董好壞也在理。如果是一般的賭徒,卻未必能分得出來。」
「那你找莊家是為了問清楚他的事?」
無論是從他消失賭坊的時間還是殺人奪財的動機,都很吻合。蘇雲開還沒有十足的證據,唯有推理:「不是,我請莊家去讓他還當晚打碎酒罈碗筷的錢。」
明月突然大悟,雙眸睜大:「你是想,如果於有石是凶手,在他現在已經沒有自己的東西可以賣的情況下,被賭坊的人一嚇唬,可能就會拿著從百寶珍偷來的東西去典當把錢還了?」
「對,凶手一直不出現在當鋪黑市裡,那或許是因為他想等到風平浪靜的時候再賣錢,可他能等,我們不能,死者和死者家屬都不能……於有石連妻子都賣了,也並不是什麼好人,就算他不是凶手,拜託賭坊的人去一趟,讓他受受驚嚇,也好。」
明月也深以為然,運氣好的話,明天他們就不用再去賭坊了,一連待了幾天,都覺身上都是酒味,洗都洗不乾淨。她又想,十六那晚於有石因為錢和莊家起了爭執,打架的途中還打翻了酒水碗筷,衣服要是沾上那些,那完全有可能就是留在柳佩珍臉上的東西。她打了個冷噤,又因好像離凶手近了一些而興奮。
這一想她才想起來:「你這幾天都是故意贏錢的吧,等他們放鬆警惕,今晚就故意輸錢?」
「對。」不等她問,蘇雲開就笑看她,「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我在輸錢贏錢上能控制自如?」
明月笑了笑,她的確是想知道。
「很簡單,在賭攤上,總有人運氣好有人運氣背到家。找個總是運氣不好輸錢的,我要想贏就跟他反著買,我要想輸就跟著他買。」
「……」明月水靈雙眼又睜大了些,「真的?」
蘇雲開見她兩眼有光,只覺她還想繼續往賭坊跑,去找個倒霉蛋對著賭賺錢,滿眼的財迷,失聲笑笑:「假的。」
明月也自嘲一笑,才發現自己一瞬間就財迷心竅了:「我還以為找到發家致富的法子了呢。」
蘇雲開笑道:「畢竟這麼倒霉的人很難找。」
「那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開始或許真是手氣好,贏了點小錢。後來到了搖骰子那,看出點竅門來。在那裡沒有人贏大錢,但凡是賭注大的,都是莊家吃。所以我懷疑莊家能控制點數,但是因為他總讓那些賭徒贏小錢,偶爾輸一些,可一晚下來總能賺不少,賭徒卻因為有輸有贏所以渾然不覺,因此我確定莊家能操控點數。你還記不記得我今晚進去後說了什麼?」
明月細想半晌,說道:「你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南樂縣了。」
蘇雲開淡笑:「在我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我們就已經是砧板上的肥魚,該宰了。莊家自然會好好賺我們的錢,所以無論我押什麼,都是輸的多。畢竟明天我就走了,他不會放過我這頭肥羊。」
明月這才明白過來,覺得可氣又可悲。氣的是莊家無良,悲的是賭徒不醒。
蘇雲開見她氣惱,安慰道:「等這件事結束之後,請白捕頭來一回,肅清下這賭坊風氣吧。」
「嗯。」明月見他提起白水,趁機道,「白哥哥他是個好捕頭,對吧。」
「的確是難得的好捕頭。」
得到他的肯定,明月也安了心,這樣的話在他離開南樂縣的時候,白水又多了幾分機會跟他一起走,雖然去的不是開封,但也離開封更近了一些。
她這才意識到,白水可以以捕頭的身份隨他走,那她呢?
月色不明,連她眼中光澤都黯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