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送是凶手的傳言不過幾天就傳遍了南樂縣,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閒談。聽說風聲是衙門傳出來的,但現在衙門還沒開審定案,還是有幾人存疑。不過葛送的妻子要進去探監,牢頭非但不阻止還許她帶好酒好菜去,頗有時日不多特地放行的意味,又更驗證了百姓猜想。
但這種放長線釣大魚的做法還是沒有引出凶手出現在當鋪,白水等得已經急了,總不能明知道葛送是清白的還一直將他關在牢裡,而且柳氏娘家人鬧得厲害,要將她入土為安,來衙門鬧了好幾回。
這日又將他們攔住一次,白水終於坐不住了,辦完差事也顧不得已是大晚上,就跑去客棧找蘇雲開。這才剛上樓梯,一個左拐就瞧見個舉著籠子逗鳥的公子哥。
秦放聽聲偏頭,一瞧是他,當日被他掌著腦袋就將他往屍體臉上湊的噩夢又塞滿腦袋,叫了一聲就跑進屋子砰砰關上門,連連鳥籠也不要了。
白水緊繃著臉走過,瞧了一眼鳥籠,走了兩步還是折回來拾起,去敲隔壁的門:「蘇公子,蘇公子?」
裡頭不聞人應答,倒是隔壁答道:「我姐夫不在,跟明月姑娘去外頭了。」
「去哪了?」
「賭坊。天天跑賭坊,我懷疑他倆已經成賭鬼了。」
話落,樓道那已經傳來答聲:「賭鬼?你倒好意思說。」
蘇雲開和明月剛從賭坊回來,一前一後走在廊道上,這幾日日夜顛倒,兩人氣色都不太好,但眼底的精神氣卻不減半分。
門「霍」地打開,秦放探頭瞧去:「姐夫,你也知道我每日待在這有多無趣,卻不肯帶我去。」
蘇雲開似笑非笑:「只能怪你太惹眼了。」
秦放不滿道:「我哪裡惹眼了?」
明月插話道:「生得太過耀眼,哪裡都惹眼呀。」
秦放一聽,立即不追問不糾結了,高興不已地將門全打開,迎他們進來還親自下樓去找小二上菜。看得蘇雲開歎服,竟是一句話就將人哄服帖了,他以前還覺得秦放這心性無人能擋,現在看來,是自己沒有對症下藥。
沒了秦放在耳邊聒噪,這會就安靜多了。
外頭已是半月高掛,眼見又快到亥時。再過一個時辰,距離百寶珍命案就過了八天。白水見兩人嘀嘀咕咕不知說什麼,耐著性子聽了一會沒聽出來,說道:「這幾日你們都在忙什麼?」
明月說道:「幫你找犯人。」
「那你找到了沒?」
「白哥哥再等等吧。」
白水瞪眼:「還等,你們知不知道柳氏的娘家人都快要將衙門的門檻踩碎了,還揚言再不將屍體交還他們,他們就去攔欽差的轎子。」
蘇雲開淺飲一口茶,才道:「這個時候不會有欽差出巡,他們攔不到。」
本是無意說的一句話,白水還是好奇道:「為什麼?欽差不都是神出鬼沒的麼?」
蘇雲開笑道:「欽差是奉聖旨出巡的,但是依據我朝慣例,過年休沐,得到元宵才上朝辦公。半個月的公文壓了滿桌,別說聖上沒空派人出巡,就連官員自己也忙得焦頭爛額,所以最快,也要等二月才會有欽差去民間走動。」
「有道理。」白水又道,「那就是說沒有大官會路過這了吧,秦大人都要急死了,生怕他們真攔下個大官。」
蘇雲開笑道:「不,有是有,但秦大人也不會認得。」
「比如?」
「年底多官員調任,但一般都是過完年才會陸續上任。所以這個時候很有可能碰上從老家啟程去外地赴任的官員,然後……恰好路過這裡。」
他說這話時不動聲色,明月和白水也把話塞進左耳又快速從右耳推出,倒是秦放回來聽見,嘖嘖了兩聲,被蘇雲開瞥了一眼就蔫得不敢說話了,呼呼喝喝著「吃飯吃飯」,四人就拿了筷子吃飯,也不繼續剛才的話題。
翌日,薄光穿透雲層,灑了滿地光輝,又是一日好天氣。
白水從家裡出來,又看看隔壁,想著明月這幾天奔波勞累,晝夜混亂,這會也沒過去喊她,讓她再睡會,自己往衙門去了。人還沒走到衙門,就看見門口擠滿了人,只瞧見他們穿的孝衣就知道又是柳家人。他頓覺腦袋大了一圈,想了想乾脆繞了條小路,從衙門後牆翻了進去。
進了衙門,果然聽見外頭有人喊聲「還我女兒」「入土為安」。他還沒進公堂,就見秦大人急匆匆跑了過來,急道:「白捕頭你怎麼這麼晚來,你看看外面那些刁民,我不是說了我在辦案,他們嚷什麼嚷。凶手還沒抓到,那柳氏的屍體還不能交還,他們還想不想破案抓到真兇了!」
「我明白,但也明白他們。」白水神情寡淡,聲調更淡,「他們急著要把柳氏帶回去,不是為了讓柳氏入土為安,只是不想再讓事情擴大,影響柳家聲譽罷了。」
——否則他們就不會在凶手還沒落網的情況下,就急著將人拉走。在衙門外面喊的,也不會是「入土為安」,真的要讓死者入土為安,那喊的就該是「抓到凶手」。
在衙門看得多了,好像心也跟著通透冷漠起來。
白水搖搖頭,這個習慣一點也不好,可偏偏總會碰上這種事。
「只是那蘇雲開現在還沒個准信?我怎麼聽說他天天帶著小阿月跑賭坊?要是明盛回來聽見這事,也會怪你沒替他看好他那寶貝孫女吧?」
白水答道:「昨晚見過了,他托我轉達一些話給大人,這會正要說,凶手可能……」
話還沒說完,外頭就有衙役跑進來,說道:「外頭有個婦人擊鼓,說昨晚她的鄰居被一群人揍了,還把他住的地方給砸塌了,連累得那婦人的家都塌了半邊,讓我們過去瞧瞧。」
秦大人本就心急,這會差點氣得跳起來:「是誰膽大妄為敢在南樂縣鬧事,還讓不讓我好好走了。」
白水問道:「那被打的人傷勢很重?」
「按那婦人說不重,能走能跳的,就是房子遭了秧。」
「這就奇怪了,那為何被打的人不親自來報案?」
「我也覺得奇怪,聽那婦人說隔壁被打的是個爛賭之人,打人的是賭坊的,可能是欠債不還所以被催債了,理虧,不敢來吧。」
白水突然想起來,立即問道:「那被打的人叫什麼?」
衙役想了想:「於有石。」
於有石……白水驀地冷笑一聲,又覺詫異,那蘇雲開真是料事如神,神仙麼……
他抬了抬白淨的下巴,說道:「你去告訴那婦人,衙門近日忙,暫時不得空,先讓她和於有石協商,我們過幾日會派人去。」
「是。」
等他走了,秦大人才發作:「連你也敢自足主張替我決斷了,放肆。」
白水冷冷瞥他一眼,秦大人輕咳:「其實白捕頭辦案本官一向是放心的,也知道白捕頭一心為民,絕不會……」
「大人該去辦公了。」
「……哦。」
愛嘮叨的秦大人走了,門外柳家人還在喊著交還屍體,白水屏蔽耳外,進裡頭去領差事辦公。
快到申時,夕陽斜照,那早上來擊鼓的婦人又來了,說那賭坊又來尋人,鬧得鄰里不安。白水恰好外出,被再三叮囑不許派人前去的秦大人只好一直聽那老婦念叨。說得耳朵都要生繭,一見縣丞進來,急忙將人丟給她,自己跑了。
老婦見自己成了繡花球,憤而離去。到了家中,賭坊的人已經走了,隔壁那於有石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心想許是藏起來了,這才沒再去衙門。快到夜裡,三丈外都黑得瞧不清了,她外出倒潲水,卻見隔壁家好像有人躬身外出,看模樣像於有石,暗暗罵了一聲災星。正要進去,卻見又有一條黑影跟了上去,速度之快,恍如鬼影。她打了個冷噤,急忙回屋關緊大門。
外出的的確是於有石。
他不過三十,身形魁梧,但背卻有些佝僂,懷中不知揣了什麼,微微彎身護著,遠遠看去像是古稀老頭。
他從家中小巷出來,左拐右拐,遊走小路,時而往後面看去。約莫半個時辰後他才從各種捷徑中走出,又進了一條並不算寬敞,比之大街顯得很是冷清的街道。又往裡走了三十餘步,這才停下,抬頭看向那掛在牆上的招牌,唯有一個大大的「噹」字。
於有石又往身後瞧看,手捂肚子,遲疑一會才邁上台階進了裡面,將懷中一隻巴掌心大小的白玉碗取出,遞到櫃面上,壓低了聲音道:「當東西。」
一會裡面有手伸來拿走,掌櫃在裡頭細瞧片刻,說道:「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
掌櫃還來不及答話,於有石就聽見後面大門「砰」地緊關,他愣了愣,猛地回頭看去,卻見一個白面捕頭伸手一把揪住自己的領子,面色冷冷:「於有石,跟我走一趟衙門吧。」
於有石瞬間面露駭然,末了怒道:「我犯了什麼法,憑什麼抓我?」
白水冷笑,他從早上就開始蹲守在於家附近,好不容易熬到於有石出門,一路尾隨跟來當鋪,拿出的那東西,赫然就是百寶珍所丟失的古董之一。
「我懷疑,你就是殺害百寶珍女掌櫃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