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珍女掌櫃被殺一案又半夜升堂,聽說葛送不是凶手,新抓的這個才是。此時正好是用晚飯的時辰,百姓閒著也是閒著,就乾脆跑去瞧看,就是不如前兩次擠得積極,沒進到裡面的也不在外面待,一哄而散了——反正呀,八成又是抓錯人了。
秦大人晚飯未吃,這會坐在公堂上有些憋氣,瞧著堂下跪著的六尺大漢,又看看在一旁站得筆直的白水,問道:「白捕頭,堂下何人?」
白水抱了抱拳:「稟大人,此人叫于有石,將百寶珍古董拿到當鋪換錢,卑職心中有疑,於是將他抓了回來,交給大人審問。」
一聽是百寶珍的案子,他這才往堂下旁邊瞧,果然看見了蘇雲開和明月,連那柳家人也在。一時全部視線集中看來,頓感壓力,收了收心思一敲驚堂木:「於有石,你為何會有柳佩珍古董鋪子裡的東西?」
於有石高聲答道:「草民不知什麼古董,只知道這東西是前兩日草民外出回家,在水溝裡撿來的。要是大人不信,草民可以帶您和這位白捕頭前去看看。」
秦大人冷笑:「既然你不懂什麼古董,那為什麼還撿,還拿去當鋪,而不是直接扔了?」
於有石說道:「草民家裡以前是做生意的,東西貴賤還是分得清楚的,這一個白玉碗看起來通透,草民猜想應該值點錢,就拿去當鋪試一試。沒想到竟然是死人的東西,要是草民知道,一定不碰。」
「不知道於公子是什麼時候路過那水溝的?」
蘇雲開在師爺身邊忽然開口,於有石迅速往他看去,見是個俊俏書生,細細打量他兩眼,才道:「前天晚上,我去賭坊賭了兩把,回家的時候看見的。」
「你去的是哪個賭坊?」
「當然是南樂縣最大的來來賭坊。」
話落,卻見眼前人嘴角勾起嘲諷笑意,看得於有石睜大了眼,緊盯這人。
「可來來賭坊的人卻說你已經很久沒出現在那裡了,大概就是……十六日那晚之後,也就是百寶珍掌櫃柳氏被殺那晚。」
於有石面上緊繃,聲音低沉:「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說我是凶手?」
「當然還不能說。只是你撿到白玉碗的那晚,肯定不是前天。」
於有石低眉想了想:「那就是我記錯了,但我的確是在水溝裡撿到的。」
「夜裡何時?」
「亥時。」
說完於有石又瞧見那人笑得很讓人討厭,笑得讓人心浮氣躁。
蘇雲開已經從一旁走到他面前,說道:「可是我怎麼記得,從賭坊到你家,有四個水溝,但是水溝用於排水,多在偏僻陰暗處,溝渠所流淌的東西也很髒。再有,它們所在的地方,都沒有燈火,試問你是怎麼在晚上撿到這麼小的一隻碗?」
明月知道他將百寶珍附近的路走了很多遍,在賭場知道於有石的身份後也在賭坊與於家之間來回了幾次,可沒想到他竟是將路上每一個細節都記住了。
於有石也沒有想到這突然冒出來的人竟不去驗證就能將地形說出,驀地想到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說有個俊朗聰慧的書生在公堂上屢出奇言的事,這才警惕認真起來,不再隨意答話:「你是不是忘了,沒有燈火,但頭頂上還有月光。」
蘇雲開微頓,這人其貌不揚,可卻聰明無比,膽子還很大,竟然這麼快就沉著冷靜,應答如流了。他問道:「你被賭坊威脅,為何不報案?」
「我欠他們錢,理虧,要是報了案,只會更讓他們記恨。」
「可你並沒有欠他們的錢。」
於有石眉頭已攏在眉心,盯看這人,不知他是知道得太多,還是早就查清了他的一切。如果是後者,只怕就麻煩了……他雙眼微轉,說道:「我砸了他們幾個酒罈和碗筷。」
蘇雲開笑道:「可他們要你賠一百兩,這種擺明了是被欺壓的事,你不是更應該來報案?」
於有石張了張嘴,才發現落入他的陷阱裡了,說多錯多,他乾脆不再跟他說話,面向秦大人叩了叩頭:「大人,這人分明就是想誣陷草民殺人。公堂之上大人怎麼能容忍一介草民來代您審案,這將大人的威嚴置於何地。」
懂得找人壓他,蘇雲開倒覺他不笨,甚至很聰明。
早想甩鍋的秦大人說道:「既然你知道他代本官辦案,那你還不趕快回答他。」
於有石臉色一變,眉心幾乎要擰出兩個川字。
蘇雲開接著問道:「據賭坊的人說,你十六日將近寅時就離開了賭坊,離開那裡之後,你去了哪裡?」
「那晚雨大,便直接回了家。」
「那你回家之後,可有清洗過鞋子?」
於有石深覺有詐,猶豫片刻,覺得回答無礙,才道:「沒有。」
蘇雲開淡笑,示意衙役過來,拿來他手上所捧之物,放在於有石前面:「這些是不是你的鞋子?」
於有石家貧,有一點錢就拿去賭了,這鞋子也不過三對,還破舊不堪,一眼就認出來了:「是。」
「元宵那天下了大雨,到十六日下半夜才停,賭坊外面的黃泥被澆灌一天,早已糊爛。你進去和離開必然會沾上黃泥,而你說你回家後並沒有清洗鞋子,可為什麼你現在這些鞋子,卻沒有一雙沾有黃泥?鞋底的黃泥易沖洗,但沾到鞋面上,卻多少會留下痕跡。這只能說明,這些鞋根本不是你那晚所穿。」
於有石面色淡然,說道:「就算是那晚所穿,又如何?」
「因為你發現那雙鞋有可能暴亅露你自己,所以你將行兇那晚的鞋子扔了。」
於有石終於抬眼看他,迎上他灼灼視線,說道:「什麼意思?我扔自己的鞋子有什麼不對?」
等了許久的明月將兩張白紙鋪展在他面前,指了指說道:「這是臨摹那黃泥腳印的紙,左腳是正常的鞋印,但右腳鞋印中間那,卻有東西外露,我們想了很久才想通,那是第二個腳趾的模樣。唯有破掉的鞋子,才可能出現那種腳印。而凶手正是察覺到了這點,所以索性將鞋給扔了。」
於有石怔了怔,盯看那臨摹的腳印,再看看自己那三對乾乾淨淨的鞋,竟又是自掘墳墓,被他牽進裡面,眼見就要入死穴,再無轉身逃出的可能。
「還有,柳氏被殺那晚,有人看見你曾抱了許多東西離開。」
於有石緊閉嘴唇,不作答覆。
蘇雲開緩聲道:「你那晚離開賭坊回家時,途經百寶珍,發現門沒關,於是進去偷東西。誰知道送葛送外出的柳氏回來,你便躲了起來。在她進門後,你用硯台從她身後砸去。但柳氏沒有死,還跟你打鬥。最後被你捂死,於有石……你認不認罪?」
於有石緊握拳手,手背上青筋外露。
蘇雲開見他戾氣頓現,上前一步將明月拉到身邊,免得他狂躁起來誤傷了她。
明月隨他往後,被他側身擋住,牢牢拉開了她與於有石的距離,頗為安心。
「你說的的確沒錯。」於有石一句話就震驚了看戲的人,柳氏家人更是激動大罵起來,直到秦大人敲敲驚堂木,堂下才安靜。他又說道,「我離開賭坊後,的確是在路過百寶珍時,進去偷東西。可是……」他認真道,「我進去的時候,柳佩珍不在。我偷了東西之後,第二天才知道原來她死了。你不是說,有人看見我抱了很多東西走嗎?沒錯,那些就是我偷的東西,可是……草民真的沒有殺人呀。」
蘇雲開眸光盡斂,這於有石遠比他想像中狡猾。
他自知無法瞞天過海,一切證據都證明他去過百寶珍,連丟失的珍寶也在他手裡,無可辯駁,所以他乾脆承認自己去過百寶珍,但是不承認自己殺了人。
——如今的證據能充分於有石去過百寶珍,但於有石也確信,官府的人,無法證明他殺了人。
偷竊罪比起殺人的罪名來,輕得簡直不值一提。
想到這,於有石只等著秦大人審判——判他盜竊罪,也只能是盜竊罪。
他抬起頭,有些得意地看著那白面書生,看他如何敢說他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