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百家的屋裡並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東西並不多,房子也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子,撐了七八根大小不一的樹幹,還有一個大瓷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只有被老鼠啃食的痕跡。
蘇雲開和兩個衙役從裡面出來,發上臉上都有灰塵,他撣去塵土,對楊富貴說道,「勞煩村長將楊百家的生辰八字,還有雙親去世的年份、他失蹤時的天氣這些寫下來,然後交給衙門。如果時隔太長不記得了,可以問問村裡其他人。」
楊富貴連連答應,又道,「剛才聽這位姑娘說,楊百家當年是被人殺了丟棄在河對岸那小樹林裡的?並不是自個猝死在那的?」
「嗯。」蘇雲開沒有多言,吩咐一個衙役留在這,等村長寫好了就將信拿回衙門來。
離開楊家村,明月又跟他說了方才楊千里說的那番話。蘇雲開聽後說道,「看來也得查一下楊家村之前失蹤的那些人,或許真的跟楊百家的事有關,即使沒有關聯,也該查查了。只是楊百家是孤兒,村裡人對他又有怨言,他失蹤沒人管不奇怪。但為何當年陸續有人失蹤,村裡人也只是來衙門報個案就作罷了?卷宗也沒看見拜託衙門去尋人的記錄。」
明月說道,「這個你可就問對人了。」
蘇雲開笑道,「怎麼?你竟然知道?」
「恰好知道,你去賀家村的時候,我和趙叔他們就在說這事。」明月笑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蘇雲開笑笑,「嗯。」
明月接著說道,「二十多年前,接掌這裡的官個個都壞透了,壓榨百姓不說,連上游河堤崩塌也不修築,任由百姓受苦。每年良田被淹,百姓苦不堪言,外出逃難的也不少。所以那時候人們自顧不暇,也不知道突然不見的人到底是餓死在哪裡了,還是逃到別處去了。況且衙門只顧斂財也不管這事,因此突然丟了人的家裡,都是去衙門報個案,兩邊就都沒下文了。」
蘇雲開嘆道,「竟是因為這樣。」
「趙叔他們說了,他們小時候也見過那種官,後來朝廷派來的官雖然不那麼可惡了,但也並不太好。直到上一任大人赴任,才改觀。可是沒想到,還沒任滿,就換了你。還這麼年輕,他們就以為你是用了什麼卑鄙手段將人擠走,自己做了這官。」
蘇雲開苦笑,「難怪他們總是對我疏離,不苟言笑。」
明月笑笑安撫他,「別怕,都說日久見人心,你好好做這個官,他們以後也會像敬重前任大人那樣敬重你的。」
這個安慰像極了他哄自家小侄子別哭的語氣,應聲笑道,「我會的。」
明月心滿意足,欣慰道,「孺子可教。」
蘇雲開頓時又笑開了。
馬車依舊晃晃悠悠,明月被顛得也有些犯困,見他精神尚好,便問道,「你以前也常這麼三天兩頭不睡麼?」
「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不是經常這樣,那就算年輕氣盛,休息了小半個時辰精神氣也不會回來,唯有平時都是這麼過來的,才可能。」明月又道,「在南樂縣辦百寶珍那案子的時候也是如此。」
蘇雲開說道,「我入仕以後就進了大理寺,後來又去過刑部,都是一發生案子就需要馬不停蹄辦的地方,所以久而久之,就養成這習慣了。雖然知道不好,但案子不能拖。」
明月當然也明白這點,有些案子你要是去晚了,沒一會線索就會消失。再有,犯人也有可能在你睡覺的時候逃走,「要是他們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蘇雲開聽她神思恍惚,低聲,「困了麼,那在這睡一會吧,我將位置挪給你。」
「不困。」明月抬眼看他,還是禁不住濕了眼,再開口嗓子已有些哽咽,「要是當年在別人報官後,當地的縣官能跟你一樣去抓凶手,那就不會讓凶手還快活了五年才抓到。」
雖然沒頭沒尾,可蘇雲開還是很快從她的一舉一動中明白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她的雙親。
「爺爺從小就跟我說爹娘去別的地方玩了,可我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可我不想讓爺爺擔心……」明月越說聲音就越低,「後來等我長大了,爺爺也不騙我了,我們誰也不提這件事,但心裡都明白。」
蘇雲開沒有經歷過家破人亡,可他突然意識到,哪怕明月經歷過這種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沒有變得自卑怯懦,反倒是比以前更加開朗樂觀。他只是因為隨家人四處顛沛,就變得消沉。如果不是聖上賞識提拔,他或許已經在翰林裡做個安逸的翰林官了。
父親在他入仕時曾提過,你適合待在大理寺,而不是翰林院。
所以他才去了大理寺。
他默然片刻,那早上未伸出去的手如今又提起,撫在她的頭上,「我會讓人留意南樂縣那邊,等你爺爺外游回來,就接他到大名府。到時候你從府衙搬出去,我也放心。在這之前,你就住在內衙吧,否則……我也不放心。」
寬大的手輕撫在頭上,微微力道似壓進心底,將明月不安的心平穩壓著,捂得暖和。她輕輕點頭,想摸帕子把那眼淚拭去,才想起帕子在下馬車的時候給他潤水洗臉了。
誒?那她的帕子還在他那?
蘇雲開看不見埋頭的她的神色,只感覺到她的氣息平穩了許多,再抬頭,又露了嫣然笑臉,「我沒事,爹娘是不會希望看見我哭哭啼啼的。我不能垮,我以後還要做最好的仵作,讓爹娘開心。」
蘇雲開緩緩收回手,說道,「我也會立志做最好的官。」
「嗯。那我們一起。」
說罷,就伸了尾指到他面前。忽然見他一笑,明月才覺實在是幼稚,人家好歹是探花郎正四品的大官。想著就將手收回,可還沒縮手,已有指扣來,輕輕晃了晃,字字道,「拉鉤。」
扣來的手指很修長,尾指出奇的長,指骨勻稱,比一般男子的手還要白淨許多。明月看著看著,「呀」了一聲,捉了他的手就左右翻看。
整個巴掌都被她死死扣住,正反摩挲,蘇雲開頓覺要不是認識她這簡直就跟被非禮般,他沉氣定心道,「怎麼了?」
明月沒答話,正一根一根地挑他的手指摸,蘇雲開沉不下氣了,定不了心了,砰砰砰跳個不停。他當然知道明月不是在非禮他,所以沒有再問。等她將無根手指都翻完,還捂著他的手不放,沉思起來。許久才抬頭看他,「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挖到楊百家的屍骸,我們找的最後一根骨頭是哪裡?」
那晚印象深刻,蘇雲開當然記得,「左手尾指。」
「雖然楊百家的屍體有些蜷縮,但因為不是被人分屍裹起,所以在肉腐爛消失之後,骨骼的位置是不變的。我也是按照骨架子開始拾骨,可為什麼那根尾指卻不是在它該在的位置上,而是坑裡別的地方?」
蘇雲開細想後說道,「那日藥鋪掌櫃只說他看見狗掘地,沒有說看見狗吃了骨頭。」
明月冥神回想那日情景,緩聲道,「就算狗吃了骨頭,可那根指骨還在土裡,如果真吃了,骨頭就不會還在土裡,而是被咬到外頭。哪怕真的扔回去了,也不會埋得那麼深。」
「所以說,楊百家在跟那人爭執時,曾被對方用利器砍斷了手?」
「不對,如果是能將手指砍下來的利器,那為什麼凶手還要大費周章用鈍器來殺死楊百家?而且那晚我們用麻線穿白骨,那尾指的傷口要是被戾氣所傷,肯定會很整齊,我也會注意到。可現在沒有,可見當時尾指的傷口並不明顯。」
蘇雲開皺眉,「整個尾指斷開,傷口竟然還不明顯?」
明月還抓著他的手,想到深處覺得凶手越發的可怕,指甲都快嵌入他的肉裡,抓得蘇雲開臉都白了一圈。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凶手咬住了他的手指,然後在撕扯的時候,從關節那,直接連皮帶肉扯斷了……而因為十年過去,肉和筋早已不見,所以看起來就跟正常的手指腐化了一樣。」
這麼一說,蘇雲開覺得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來。等他低頭一看,明月已經快把他的手指給抓出紅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