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落了很久,才有人過來開門。
屋裡沒有點燈,門一打開,廊道上的燈籠光火就照入裡頭,打在白水蒼白臉上。
她微微抬頭看他,見他也看著自己,不由握緊拳頭,滿是不甘,「你要說什麼?」
秦放往前一步,將門關上,這下就只剩隱隱穿透窗紙的亮光了,黑得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只能看見眼睛,「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做捕快,明明這不是個好差事,而且聽明月說,你很多年前就在衙門了?」
白水意外他竟然沒直接跑去大肆宣揚還來問自己緣故,明明一路上她沒少欺負他,不喜歡他放著大好的家世不上進,還讓家人擔心到處亂跑,吃喝玩樂他樣樣精通,偏偏不肯做事。原以為是個純粹的紈褲子弟,現在好像要改觀了。她心底隱約有了一點希望,「我哥哥失蹤了,我想找到他,可沒有人會聽一個無權無勢的姑娘家說話。所以我只能去衙門幹點活,得了賞識,升了捕快。」
秦放沒想到是這個緣故,找失蹤的兄長?她一個姑娘家為了找親人竟然冒這麼大的險。
他稍稍比劃了一下她的個頭,那時候她才多大點人。
她不怕麼?
「我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讓我繼續留在這。我想找到我哥哥……去開封找他。」
白水的語氣低落,簡直要哭了般。這讓秦放非常、非常不舒服,可向來只有被人安慰的他完全沒安慰過人。想了想捏捏她的臉,「不用求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也不要你做什麼,開封那邊我認識的人很多,我會幫你打聽的。」
白水愣神,這完全不是她這一個月來認識的秦放,不是那個小侯爺。
秦放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被淚眼浸得心都酥軟酥軟的,想趁機欺負回去都下不去手。他又捏捏她的臉,「我走了。」走了兩步又道,「哦,記得等會出來吃飯,看你細胳膊細腿的,不吃飯更細。」
說完他就出去了,將門關好,又像壁虎那樣貼在門上吐納了幾口氣。
白水是女的,是女的!
她掉眼淚了,掉眼淚了!
還說他做什麼都可以,都可以!
不對,他也沒想做什麼,怎麼腦子裡總迴蕩這句話。呸,齷蹉。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準備去泡個冷水澡冷靜下。
不對,他要冷靜什麼?
苦惱不已的他邊抱著腦袋邊走,齷蹉!
*****
一大清早明月起來用早點,發現平時都一塊用早飯的秦放和白水都沒出現。蘇雲開見她找人,遞過筷子說道,「白捕頭說不舒服不吃了,我讓人送了早點過去。」
「那秦放呢?」
「他說吃膩了廚子做的飯菜,這個月都要去外頭吃,也不打算回來了,準備去四處逛逛。」
明月夾了一塊棗泥糕,狐疑道,「蹊蹺。」
蘇雲開也重複道,「蹊蹺。」
平時就算沒有秦放的聒噪,也有冷冰冰的白水在,一桌三人吃飯也沒什麼。這會只有兩人面對面,蘇雲開總覺得坐錯位置了。一抬頭就能看見明月,一低頭也能在餘光裡看見,心神不寧的,總不會是中暑了。
等用過早飯,蘇雲開才道,「剛才楊家村的村長楊富貴托衙役帶了話,說村裡人湊了錢買了點香火冥紙,想來祭拜楊百家。」
明月說道,「可昨天不是還有很多人罵他麼?」
「聽說是得知楊百家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覺得錯怪了好人,就讓村長來上香燒點紙錢,讓他在黃泉下安心。」
「真正能安心的,應該是找到凶手吧。」明月問道,「現在還是沒有頭緒麼?」
「嗯,兇案已過去十年,要找當年的目擊證人也難,那麼激烈的打鬥,或許會有人聽見過什麼,但時間太久,也未必記得。」蘇雲開對人證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別說十年前,就算是半年前要想清楚記得某一晚的事,也不容易。
衙門停屍房的鑰匙在明月手上,便由她領人過去。出了內衙,到了前頭衙門就看見了楊富貴和楊千里。
楊千里一手扶著腿腳不太方便的楊富貴,一手拿著竹籃,裡頭放了滿滿噹噹的冥紙香燭。明月快步走了過去,「久等了。」
「是我們來早了。」楊富貴從竹籃那拿出個小本子遞給她,「這是昨天大人要的東西。」
明月接過翻看了一眼,意外道,「這麼多?大人只是讓村長你寫寫時間天氣吧?」
楊富貴面上略帶歉意,「大家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哪個對,就通通記下來了。時間太長,那天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事,就記不清了。」
明月心覺有理,就收下了,想著等會拿給蘇雲開瞧,「有勞了,那跟我去停屍房吧。」
停屍房依然是離衙門有些遠,又因楊富貴腿腳不好,沒走慣這路,比起在村裡的「健步如飛」,在這兒簡直如蝸牛慢爬,拖慢了路程,走了約莫一刻才到那。今日放晴,只開了一個小鐵窗的停屍房也顯得明亮許多。
草蓆下的白骨已無半點肉,被日光照得慘白,同時骨頭上的青黑血痕更加明顯。楊富貴和楊千里兩人不懂這些,看著還沒什麼,可明月深知那是被凶手重擊所留,隱約有些感同身受,看得自己的骨頭也疼了起來。
兩人見了那已經變成白骨架子的人,雖未落淚,可面帶痛色,重重嘆氣,這才上前在「床」前燒紙錢,念他在陰間安好。
停屍房只有一個小窗,冥紙一燒,香燭一點,煙火充斥滿屋。站在門口的明月也被嗆了幾口,將腦袋探到外面換氣。
裡頭的人也是嗆得不行,無淚都被熏出淚來,不多久也出來了。
明月等屋裡散了氣,才重新將門鎖好。喚了他們到旁邊,點了艾草熏一熏,一來闢邪,二來是怕衣服留了什麼氣味。
楊富貴又被熏了一眼,咳嗽了幾聲說道,「仵作姑娘,昨晚我們村裡人聚在一起說起個事,百家那孩子在陰間遊蕩了那麼久,我們做長輩的心裡不安,能否請姑娘跟大人稟報一聲,讓我們將他帶回去安葬?百家那孩子膽子小,怕他被別的鬼欺負。」
楊千里也急忙說道,「如果人才剛沒了,我們不敢領回去,可現在也只是一具白骨,帶回村裡也沒問題了吧。」
明月說道,「我明白你們想讓他入土為安的心情,只是案子一天沒破,沒有結案,他就必須留在這裡。」
「可楊叔他都這樣了……」
明月想告訴他們哪怕是一根骨頭,或許也藏著線索。可凶手沒有找到,那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不能透露太多的事情。同樣的,她對他們也要保持距離,「如今只是立個墳墓,又怎麼能讓他安心,唯有結案,讓凶手繩之以法,他才能真的安心。」
楊千里還要說什麼,楊富貴嘆氣,將他攔下,「仵作姑娘說得沒錯,唯有找到凶手,百家才會安心轉生。」
長輩阻攔,他也只好收住了話。想來官府說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求情也不行。
送走楊家叔侄倆,明月就去找蘇雲開。為避免外人說閒話,她極少單獨和蘇雲開在一起。這會敲門進去,才發現屋裡只有蘇雲開一人。想著將小本子交給他就走,頓了頓還是進去了。
蘇雲開正伏案看當地歷年卷宗,沒留意到有人進來,等發現有東西放在面前,他才抬頭。見了明月微頓,拿鎮尺壓好卷宗,「楊富貴他們走了?」
「嗯,他們將一籃子紙錢都燒了,嗆得滿屋煙,熏得自己都受不了,很快就出來了。他們還說,楊百家膽子很小,不忍心讓他一個人繼續遊蕩,想接他回去安葬。」明月指了指那小本子,「那個是村長剛送來的,說是你昨天讓他寫的,讓我交給你。」
蘇雲開忙拿來瞧看,明月又說道,「因為村裡人說得都不太一樣,所以村長就乾脆全都記下了。」
「嗯。」他應了一聲,專心翻看。
明月無事可做,又想他可能等會還有事要問,就坐了下來。見桌上硯台墨汁漸凝,伸手拿過添水研磨。等磨得差不多了,才聽他說道,「雖然他們這裡記的事多,但取多數的來看,楊百家是十年前的六月十六日不見的,中午還有人見過他,後來出了村外那座小橋,就再也沒回來。」
「天氣呢?」
「酷暑。」
村裡維繫村外的橋,對那天的楊百家來說,卻成了絕命橋。明月輕嘆,問道,「村子裡也沒有一個人在那天碰見什麼異常的事麼?」
蘇雲開說道,「之前我也讓人問過,小樹林雖然不寬廣,但左右都有路可走,所以賀家村和楊家村的人,以及途經附近的路人都不會去走小樹林。楊百家的屍骨是在樹林腹地發現的,那從外面就更難看見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有人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明月有些氣餒,「也對,否則也不會過了十年才被人在無意中發現吧。」
「案子才剛開始調查,也不必氣餒。」蘇雲開合上本子,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凶手要殺一個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