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置人於死地的理由實在是太多,除了一時衝動,大多是有積怨,不管怨恨是深是淺,但極少會是毫無緣由。
但這次的死者是個傻子。
明月被問住了,她想了一會才道,「按照楊千里的話來說,楊百家在村裡口碑並不差。他是由村裡人養大的,對孩子們也好,那到底是什麼緣故會讓別人痛下毒手?」
「找到他被殺的真相,或許就能找到凶手。」每次查案都是這麼說,這也是破解遠久謎案的入口點,但卻非一朝一夕的事。蘇雲開重新拿過縣誌,已經看了有半臂高,還是沒有什麼苗頭,「你今日有什麼事要忙麼?」
明月抿唇一笑,「我的事還不都是大人委派的,趕快看看有沒有差事要讓我做。」
蘇雲開笑笑,「有,你也一起看看縣誌和這三十年來的卷宗吧,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明月咋舌,「竟然要看那麼多,你每次查案子都這樣麼?」
「看案子難易來定。」
「以前秦大人就從不這麼看,就算真要找往年的線索,也都是丟給縣丞師爺他們。連我都被抓去看過兩次,你也知道秦大人有多討厭姑娘家進衙門,可為了方便,還是指使我幹活,你說他有多懶。」
蘇雲開問道,「那你不是很討厭被抓來看卷宗?」
明月忙擺手,「當然不討厭,我只是討厭不辦正事的秦大人,不討厭為了案子出力。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也不說了,而是悶在心裡打你小人。」
打小人……蘇雲開驀地笑笑,真是心直口快的人。
兩人各自捧了縣誌卷宗細看,沒有繼續傾談。只有偶爾需要摘記時才會在拿筆時看看對方,比書籍還要枯燥的卷宗縣誌,好像也不那樣讓人不耐煩了。
等衙役來敲門,已經是午時過半,兩人這才覺得腹中空蕩,一個上午竟然連茶水都沒喝。
「有線索麼?」
「沒有,你呢?」
明月揉揉眼道,「也沒有。」
要想從浩瀚書海裡找到線索並不是容易的事,兩人也不氣餒,用過飯再回來戰就是。從衙門出來,就曬了滿臉明媚日光,明月仰頭看去,念道,「真暖。」
蘇雲開見她只是曬個日光就這樣滿足,笑道,「雨季少見日月,太陽一冒頭街上人就多了。」
衙門建在寬敞街道上,這會行人也的確很多,正午時分也還是熙熙攘攘,暖意洋溢。
兩人放緩了腳步回內衙,在屋裡滋養了一早的霉氣,曬曬也好,恨不得將那股暖意塞進骨頭裡暖暖。
等進了內衙,身體已經暖洋洋,頭頂還有些發熱。蘇雲開抬頭往日光看去,被刺了滿眼,刺得眼前瞬間冒了青光,低頭緩了緩才恢復過來,看來這兩天果真沒睡好。他揉揉眉心,行了幾步又頓住步子,「明月。」
明月偏頭,見他若有所思,問道,「怎麼了?」
蘇雲開又抬頭往那烈日看去,以手擋住,從指縫穿過的光落在臉上,仍有餘溫,「楊百家失蹤的那天是六月十六日,正值酷暑,一般人都躲在家裡納涼避暑,為什麼他要跑到外面去?而且楊千里提過,楊百家膽子很小,他又怎麼會一個人進平時根本沒人走的樹林裡?」
明月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吃了一驚,「難道他是被凶手誘騙進去的?那就是說,他認識凶手?」她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他平日都跟楊家村的人在一起,生在那長在那,那凶手最有可能是楊家村的人?」
雖然沒有證據,但理論上的確是最有可能,蘇雲開沒有否認,輕輕點了點頭,更讓明月覺得寒意突襲,在朗朗日頭下站著也覺惡寒不止。那天見過的楊家村人的臉一直在腦子裡閃過,卻辨不出真偽。
「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楊百家是死於什麼凶器?」
「記得,是一種鈍器。」
「結合剛才所說,如果凶手是有預謀地誘騙楊百家進小樹林,那為什麼要用鈍器殺他,而不是用更省事省力的利器?」
明月轉了轉眼,沒有想通。蘇雲開解釋道,「有兩個解釋,一個是利器會暴亅露凶手,一個是凶手很急。」
「為什麼急?」明月轉了轉眼自己說道,「或許是楊百家……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凶手急於滅口?」
蘇雲開總算又點了頭,「所以我們現在要找的,應該是楊百家在死的前幾天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六月十五日。」
那還得再去一次楊家村!
案子柳暗花明,兩人又說了許久,將線索理順一遍,等到了桌前,飯菜都快涼了。飯吃一半,外面腳步聲咚咚咚響,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門後探出個腦袋,眼睛往裡轉了一圈,這才將身子挪了出來,笑顏展開得燦爛,「姐夫、明月姑娘,怎麼這個時辰才吃午飯,一直這樣胃要壞的。」
蘇雲開問道,「用了飯沒?」
「吃了。」秦放坐下身,又看看後頭,「白水不在?」
「不在。」明月答完才覺得不對,「你可從來沒有問起過白哥哥,怎麼現在頭一個就找他?」
白哥哥……秦放心底一笑,世上只有他知道白水是姑娘呀,多奇妙的事,他竟還有點小歡喜,「沒什麼,一天沒吵架心裡十分掛念。」
「白哥哥這兩天也忙,累得很,你不要老跟他吵架。」
「哦。」秦放想夾菜吃,立刻被蘇雲開看了一眼,他馬上收手回來。
「對了。」蘇雲開這才想起來,放下筷子從懷裡拿了兩封信給他,「早上忙著查案,差點忘了這個。一封是你父親的,一封是白捕頭的。」
兩封信都像燙手的芋頭,燙得秦放丟開,「不看。」
蘇雲開提筷怡然道,「那不要看了,也不要回信了,這樣燕國公就以為你不在衙門,又跑去了哪裡玩,然後又派人來抓你回開封。」
秦放一聽,立刻乖乖拿回了信,末了又道,「可白水的給我幹嘛?」
「午後我和明月要外出,估計見不到他,你回房不是要路過他那麼,從門縫塞進去就行了。」
秦放想拒絕,不過想想好像也是順手的事,就答應了,將這兩個燙手芋頭收下。他瞧見信上寫的不是白水的名字,好奇道,「為什麼開封的人寫給姐夫你的信,你卻要給白水?」
那信裡寫的是蘇雲開托開封的朋友打聽白水哥哥白影的事,自然要交給她,只是不能讓秦放知道,便道,「你父親寫給你的信,也是交給我,可要我告知你父親,讓他以後寫你的名字?」
秦放當即拒絕,他父親可是當朝名人,難保別人不會知道他兒子的名字,萬一又讓豪紳地方官眾星捧月的,那就不能好好玩了。
吃過午飯,蘇雲開就和明月乘車前往楊家村,準備找當年的人問問。只是如今有一個情況不同了——他們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雖然不願如此假設,但卻是最有可能的假設。
秦放準備回房睡個午覺然後再去外頭玩,拿著信站在白水房前,又想起昨天的事,切實明白了那粗俗二字「香亅豔」的具體解釋是什麼,眼見為實……他晃了晃腦袋,聖賢書簡直白讀了,讓他爹知道又得挨鞭子。
他連連嘆氣,連有人站在廊道那都不知道。
白水是回來用午飯的,早上為了避開秦放,連飯也沒吃就走了。東奔西跑了一上午,餓得不行,誰料回房途中就看見個人在她房前杵著,見是秦放,她有些遲疑。
秦放蹲身扒著門縫,比劃了下覺得信應該能塞進去,正要從懷裡掏信,餘光便瞧見有人往這過來。他抬頭一看,就看見白水那冷得成冰渣的臉,一雙眼冷得要殺人,戾氣外現的同時還在傳達另一個意思——
無恥小人,竟扒門偷窺,呸!
他站起身,正經八百地問道,「我要是解釋我不是在偷看你會信我嗎?」
「哼!」
秦放只覺一個大寫的冤字重重砸在了腦袋上!
白水繃著臉拿鑰匙打開鎖頭,幾乎是用腳將門踹開,門摔牆上,撞出巨大聲響,「要看就看個夠吧。」
秦放頓覺受了侮辱,氣道,「我不是無恥小人。」
白水又哼了一聲。
秦放怒而將信塞到她手上,這一碰白水差點將他手折了,反應過來他是在給自己東西,這才收手緩了臉色。微微一頓,正要道謝,就見他彎身往她臉上湊,直勾勾盯來,「就算我是在偷看,那想看的也不是你的房間,是你這個人!嗯,還得是正面的。」
「……」
白水的臉瞬間由白轉黑轉紅,抬手就要劈他,戲弄成功的秦放心滿意足地朗聲笑著飛快跑了,跑回自己房間立刻關緊門,又怕她破門而入,急忙把桌子挪了過來,將椅子全堆在上頭,這才覺得放心,可仍心有餘悸,要不然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簡直要蹦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