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楊家村前,蘇雲開和明月特地去了一趟小樹林。
林中少人走,荊棘灌木雜生,青藤纏在樹上借力而生。苔蘚般的青藤讓本就陰暗濕潤的樹林變得更濕潤,多了幾分林外沒有的霉味,猶如裡面常年都在下雨。
上回在松樹林中挖白骨時,衙役順手開了一條路,兩人沿著已除荊棘的路走,阻礙並不大。事發後蘇雲開派衙役看守林子四周,如今人在外面,偶爾有人聲傳來,但走到林子腹地,就像與世隔絕了,外面太細微的動靜也聽不見。
「林子不大,要是在這裡叫喊,外面的人多少能聽見一些的。」明月時而去撥撥小樹,要想折下能做凶器的木棍也不容易,而且有很多枝杈,清理起來也麻煩。高一些的樹幹根本折不到。
「你覺得是晚上行兇麼?」
「嗯,如果是白天,誰知道外頭會不會有人路過。」明月又道,「我們不是假設楊百家和凶手認識麼?那凶手會不會先迷暈了他再下手?」
蘇雲開說道,「你忘了,楊百家的致命傷口不是在頭部,如果已經被迷暈,那凶手就更能肆無忌憚地朝他腦袋上砸。」
「所以晚上行兇更有道理吧。」
「嗯。」
兩人穿過林中,沒有發現蛛絲馬跡。出了松樹林走了半刻才到木橋,過了木橋再行半刻,就到了楊家村。
村外有田地,這會已過正午,村民剛出來勞作,遠遠見到有兩人往這邊走來,可因身著便裝,一時沒認出來。等走到近處,才發現原來是那蘇大人。急忙從田裡拔腿出來,要去叩拜。
蘇雲開伸手攔住,說道,「不必行禮,你們忙你們的……楊千里可在?」
「草民給您帶路。」
漢子拔腿上了田埂,腳上都是泥,也不穿鞋,直接就在前頭帶路。
明月見他赤腳走,地上還有凹凸石頭,看得都覺得疼,「不急的,你先穿上鞋吧。」
漢子回頭笑道,「粗人一個,不疼。腳髒,穿了鞋鞋難洗。」
明月見他的確是不疼的樣子,才不勸。
楊千里的家離村口近,很快就到了那。茅草屋前一個年輕人正扛了鋤頭鎖門出來,剛要走就被喊了一聲,回頭看去,頗覺意外,「蘇大人?」
漢子帶了人到這就走了,楊千里怎麼也不願蘇雲開就站在門口跟自己說話,又將門打開請他們進去。
茅草屋並不算簡陋,一進院子就有雞鴨跑來,叫得歡騰,撲得灰塵四散。左邊是個葡萄架子,這會冒了青芽,擋不住烈日,但也能擋住幾分熱意。
楊千里倒了茶水過來,站在一旁不敢坐下,拘謹道,「大人和姑娘怎麼來這了,這、這滿院子都髒得不行,我也沒事先打掃。」
蘇雲開笑道,「我們只是來問一件事,你不用緊張,坐吧。」
楊千里不肯,明月又重複了一遍,他才坐下,手腳也放得端正,「大人要問什麼?」
「我想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楊百家失蹤的前幾天,有什麼異常的事?比如他那幾天告訴過一些你們什麼奇怪的事,或者說了一些什麼奇怪的話?」
楊千里撓撓頭,為難道,「那麼久的事,說真的小人真的不記得了。」
明月耐心道,「村長不是剛召集了一次大家麼,你們也說大家七嘴八舌說了很多,那你有沒有聽見一些?」
楊千里又苦思半晌,才道,「不知道這個算不算……大夥不是說楊叔是十六日失蹤的麼,在他失蹤的前一天,也就是月半的時候,他不知道去哪裡摘了一堆果子給我們吃。結果吃完後大家上吐下瀉,第二天他失蹤後,大夥還說他肯定是跑哪裡躲著去了。這事兒我已經忘了,那天在祖祠別人說起,我才記起一些。」
蘇雲開想了想,又道,「那果子是從哪裡摘來的?」
「應該是後山吧,楊叔膽子小,以前外出被狗咬過,所以基本都是在村子裡走動。我們這背靠大山,山後頭是懸崖峭壁,出不去,但野果滿山都是。」
「楊家村只有前面木橋一個出口麼?」
「可不是,有時候那橋要是壞了,我們就得被困在村裡,如今還好,府衙每年都會派人來修,以前總是被水沖垮,老一輩的偶爾也會說起。」
「那果子你還記不記得是什麼樣子?」
楊千里又苦思許久,還是搖搖頭,滿臉歉意,「只記得有點像橘子,但只有指甲蓋那樣大,可能是青色的,又可能是紫紅色的。」
大宋地大物博,離得一州之遠所產之物也有不同。蘇雲開是江州人,明月是南樂縣的,離這裡頗遠,又是剛來,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
楊千里說道,「當年吃過這些的也有五六人,不過我們還小不記得了也不認得,但長輩應該知道,我這就去打聽打聽。我就記得一點,楊叔那天裝了滿兜的果子,還說他抓到了好多兔子,可根本就是野果。」
兔子?野果?蘇雲開心想楊百家到底是個痴兒,說錯認錯也是有可能的,便沒放在心上。他看看天色,也不知他要去問多久,說道,「勞煩你去打聽,我們去後山看看。」
「行。」
明月問道,「山上沒猛獸吧?」
「沒,以前橋沖毀了出不去,家家戶戶都會去山上打獵,村長是最厲害的,每次上山都不會空手回來。後來去的人一多,就把山吃空了。」說到這楊千里還有些不好意思,「為了活下去,沒辦法。」
蘇雲開道,「如果人沒了,守著這麼多的山,也沒用。」
也唸過一些書的楊千里這才露了笑顏,覺得這人跟其他讀書人不同,不迂腐,不拘泥,不會妄語何不食肉糜。
楊家村背後就靠著山,有小路可走,不過到了山腳下就沒路了。如今日子好過,又沒猛禽下山擾民,也沒人再上山。
好在明月也常會去山上找藥,知道沒人走的山路難行,所以提前跟楊千里借了刀出來。蘇雲開拿刀開路,沒走多久就被探頭攔路的荊棘刮傷了手,看得明月著急,將刀拿了回來,走在前頭給他開路。
蘇雲開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明月回頭笑道,「你出身在官宦人家,從小到大都沒握過刀吧。查案你在行,這種保護人的事讓我來做。」
兩人正走在山坡上,明月在前頭,蘇雲開要抬頭跟她說話,聽見這話又多看她幾眼。明明個子這麼嬌俏,卻還要她來開路。他看了看雙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雙手也該拿一拿書之外的東西了,往昔覺得不習武也沒什麼,如今好像不行了。難不成以後去了什麼危險的地方真要讓她站前頭?
從山腳往上看山並不高,可現在爬得氣喘吁吁,還是沒爬到山頂。
好不容易看到個空地,兩人就地坐下,也不管地上青汁染裳。
山上樹林茂密,坐下身連前面的灌木叢都比人高。明月要找帕子抹汗,摸了摸才想起不見了,就改用袖子,「我們是不是爬得太高了,楊百家膽子小,當年又有猛禽,他應該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麼高的地方來的。」
「先上山頂看看地勢,俯瞰和仰望,會發現很多不同的地方。」
兩人稍作休息,準備繼續往上爬,山下卻傳來喊聲,仔細一聽,卻因山上空曠,微有回音,聽得更加模糊。兩人探頭往下面看去,才看見有七八個人影往上面走。
「應該是楊家村的人。」
畢竟這裡是楊家村,也只有楊家村的人知道他們來這。
村裡人腳步很快,又有他們剛才開的路,很快就和往下走的他們會合了。
為首的漢子不姓楊,是隨母親改嫁到這的,叫黎答,生得五大三粗,嗓門也大得很,「大人,村長聽說您來了,還上了山,就讓我們幾個過來看看有什麼要幫的。」
他話落,又有一人上前,正是楊千里,「剛問了長輩,說當年楊叔采的果子叫商陸。那果子現在還是花期,約莫七月才成熟,熟了就是紫紅色。」
黎答立刻道,「找商陸是吧?那東西這山上不多,我知道一處,走,帶你們去。」
有人帶路自然方便很多,蘇雲開和明月又隨他們往那邊去。
山裡人家在山上個個都如戰場將軍,開起路來一點都不費勁。有他們在前面帶路,路立刻就順暢起來了。
只是姑娘家體力到底比不過男子,行了一半的路,明月走得慢了許多。蘇雲開這會作為男子的體力優勢便出來了,見她體弱,想了想伸手道,「借你些力氣,別摔著了。」
明月看看他的手,又見村人都在前頭沒看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可抓袖子哪裡抓得穩,蘇雲開翻手反握,一瞬讓明月愣神。前面村人不聞後頭腳步聲,一人停步,其他人也齊齊回頭來看。明月一見,急忙收手。蘇雲開背對村人,不明所以,以為她手滑,急忙上前一步要拽住。明月步子一退,灌木叢下竟是空的!腳下頓時踩空,往後摔去。幾乎是摔倒的剎那,蘇雲開也俯身來撈她,抱著她一起陷入那空蕩草叢中。
「蘇大人!」
「明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