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中還有些曾是失去親人的楊家村人,聽見這話從一個大官嘴裡說出,受不住的人已經驚呼一聲,暈死過去。
等了那麼多年,心裡總盼想或許失蹤的人還活著,誰想卻早就陰陽相隔,赴了黃泉。
蘇雲開背手而立,此時手已緊握成拳。
大堂上慌亂了一陣,將那昏厥的人抬了出去,便有人大聲質問,「大人為何這麼說?您見到屍體了嗎?」
「沒有。」蘇雲開搖頭說道,「楊家村以前失蹤的人並不多,但在二十年前、十幾年前卻大量出現,而且失蹤的,幾乎都是未婚配的少年少女。後來報案失蹤的有再來衙門銷案子,說找到了的人,卻無一例外,都是已成家立室的人,而那些為婚配的人,卻一個都沒有後續。」
有人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蘇雲開語氣越發沉重,「莫家村一帶盛行拾骨,還有一個,你們或許也知道。」
一人順嘴答道,「陰婚。」
話落,眾人又是驚呼,恐懼的驚呼。連早就心有準備的明月也覺骨有寒氣,冷得她又打了個冷噤。原本心不在焉的秦放不知何時也認真聽了起來,這會聽見這些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想離開這,可外面夜色幽深,又無人陪同,要他一人穿過這詭異的村落離開,他實在沒這個膽量。暗暗便往白水身邊挪了挪,哪怕她是頭熊,也覺得可靠至極。
白水察覺他貼近,皺眉低聲,語氣不善,「做什麼?」
秦放嗚咽一聲,「我怕。」
「……慫包。」白水到底還是沒拍開他,就當做是給他拿信時冤枉了他的補償吧。
蘇雲開再開口,已經先嘆了一口氣,「對,陰婚,同墓同穴的……冥婚。」
此時已經有個長者驚愕得站立,顫聲道,「大人是說,凶手當年在做的事,是、是殺了村裡的童男童女,去給外面有需要的人家配陰婚?」他驚愕得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殺了活人去配陰婚?!」
滿堂懼驚,是恐懼,是震驚,祖祠大堂裡的氣氛陡然直落,驚得堂上無一人說話。許久才有人抖聲道,「那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如此凶狠。」
蘇雲開仍是沒有答,只是轉向門口,「楊千里可在?」
幾乎是話音剛落楊千里就應聲出來,雖然問心無愧,可滿臉的不安,生怕下一步就是被衙役撲上來抓走——他聽過不少官員為了破案就拿人頂包的事。
蘇雲開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今日上山和下山的時候,我曾問過你狩獵的事?」
楊千里想了想答道,「記得。」
「村中最厲害的獵戶是誰?」
「村長。」
「怎樣個厲害法?」
「聽我爹說,村長百步穿楊,只要箭發,就沒有不落空的,所以總能帶著滿滿獵物回來,還會分給村裡打不到獵的人吃。」
蘇雲開追問道,「百步穿楊那些,是你爹親眼所見?」
楊千里覺得他問得奇怪,也不知為何扯到這上面,可還是老實答道,「不是,村長總往險地走,怕村民受傷,就不願他們跟來,總是自己一個人去最危險的地方。」
「那他曾帶回來過什麼獵物?」
楊千里不知這個,轉而看向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楊父,見兒子看來,接話道,「一般是野雞,野兔,偶爾也有野豬什麼的。」楊父年長,又見過世面,大膽問道,「大人提這個做什麼?」
蘇雲開放眼往一側那一直默然不語的人看去,只覺這短短半個時辰裡,他容顏蒼老了二十年,「楊富貴,你就是凶手。」
眾人詫異,齊齊往他看去。
「你就是殺死楊百家,殺死村中孩童,將他們賣到外面配陰婚,換取獵物銀兩的人。」
握著拄拐的楊富貴微微睜大了眼,緩緩抬頭,眉頭卻漸漸聚攏,「大人這是什麼話?楊家村的人,幾乎都是同出一姓,是我族人,我又是一村之長,勤勤懇懇任期近三十載,大人怎能扣這麼大的一頂帽子給草民,讓人誤會?」
蘇雲開冷笑,「你要狡辯,我也料到了。既然料到了,那我也絕非毫無證據。」
他示意衙役,那衙役上前將一把弓箭放在大堂中間。弓還完好,箭端已經生鏽,看樣子已經放置了很久。
「這把弓箭,是從楊富貴你家中取出,取之前我也讓人問過你的妻子,可是你以前用的,她說是。可是我讓衙門十個有資歷的捕頭看過,他們都說用這種弓箭根本射不穿野豬皮。也就是說,你當年說是自己打獵回來的獵物,根本不是你狩獵得來。我想,那是你謊稱去打獵,實際上卻是將藏在洞裡的孩子送去外面,賣了換錢,再跟獵戶買肉,以此來掩飾你的罪行。」
楊富貴冷笑,「大人這話越說越離譜了,這麼多年的事了,我換過弓箭又有什麼奇怪,單憑這個就要定我罪?大人新官上任,這破獲懸案的功勞未免搶得太急,太難以說服人了。」
他到底是德高望重又待村人不錯的村長,一時也有人為他說話。
蘇雲開目有冷光,說道,「二十年前直到十年前,任職的官員都被朝廷以貪污的罪名打入大牢,他們在任期間,村子上游堤壩未修,每年汛期都會淹沒下游良田,百姓苦不堪言,當年餓死的人數不勝數。但你們家除了有獵物充飢,還時而有米糧可吃,得病也有錢可治,全家六口人,你爹娘務農,你妻子織布,跟其他村人並沒有兩樣。可你們的吃住,卻跟別人全然不同。」
楊富貴盯著他說道,「大人大概是忘了,草民身為鄉正,每月能從衙門那領一些米糧碎錢的,雖然不多,但也偶爾能吃得起飯的。」
蘇雲開從身後衙役手中拿了一本卷宗,幾乎是扔到他腳下,「這是當年幾任官員被抓後所交代的供詞,上面所記,任職的官員貪污到連轄下三十九個村的村長月俸都吞了,你根本沒有銀子可領。楊富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謊,也無法掩飾你殺害楊百家、殺害村中少年姑娘的事實!」
楊富貴終於禁不住站起,拄拐急聲,「大人並沒有證據,不要再血口噴人了!」
「我記得楊千里說過,楊百家十分喜愛孩童,也樂於和他們玩耍,甚至在他們出現危險時,也會不顧危險護他們周全。而同時那幾年,村裡一直有人失蹤。直到楊百家也失蹤後,村裡也沒有人再失蹤了。所以你們認定楊百家是故意親近孩子們,是凶手,而據我所查,當年先指認楊百家是凶手,並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翻身的,就是你!」
「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如果不是他做的,為什麼他一失蹤,村裡就沒人失蹤了,這未免太巧了。」
「那是因為你要嫁禍於他。」蘇雲開已開始收網,要將他囚死在荒地上,不能再逃回水中,讓他逍遙,「從二十年前陸續有人失蹤,七男九女共計十六人,失蹤的都是楊姓之人,而像黎答這樣的外來人,卻一個都沒有失蹤。不是因為你不想,而是因為外姓人在村裡失蹤,萬一鬧起來,身為村長的你根本無法鎮壓隱瞞,所以只對本族人下手。」
楊富貴篤定他沒有證據,連村裡人也不相信他是那樣殘忍的凶手,看蘇雲開的眼神滿是狐疑。
蘇雲開並不急,繼續說道,「當年天災*多,但莫家村一帶七八個村莊因有大山庇護,因此沒有遭受水災,又臨近山道,可外出做活,日子過得比楊家村富裕,但他們有一個風俗,那便是盛行冥婚。但想要找到合適的陰婚者並不容易,於是就出現了以介紹屍體為生,從中賺取錢財的『鬼媒』,專門為兩家未婚配已死的孩子做媒,而事成之後,他們也能從中得到豐厚的賞錢。
不光是明月,就連白水也覺得毛骨悚然,秦放更是害怕,這裡是祖祠,牌位滿放,三人只覺陰風陣陣。
「失蹤的那些孩子,只要拿他們失蹤的日子和官府接到報案、鎮上配陰婚的人下葬時間對比,就不難發現,他們三者相隔的時間,只有五六天……沒有一例,是例外。」
一例是巧合,但沒有一例例外,說是巧合……已經很難讓人相信。
蘇雲開厲聲道,「楊富貴,真正的鬼媒做的事是正常的配陰婚,你做的,卻是在得知哪家需要孩子後,殺害同村的孩子,利用後山山洞通道,賣給他們,從而獲取暴利,以此為生。直到無意中被楊百家撞見,你為了封口,便殺了他,還將罪名全部都嫁禍到他身上。」
大堂上已經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在矛盾——到底是信他的,還是信村長?
楊富貴站得只覺疲乏,便坐下身,只說了一句,「你根本沒有證據,這些只是你的猜想。」
蘇雲開心中憤怒,這種憤怒沒有讓他急躁,反而更讓他清醒,這樣抵死不認的凶手,唯有將證據清楚揭露,才能讓他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
「你要證據?好,那我就給你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