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州縣巡視(三)

四月已至,四人一路停留十餘州縣衙門,抽取案件重審。小案審得快,大案要慢一些。所到之處開始總是大擺筵席,都被蘇雲開拒絕,直接去了衙門,讓有些地方官驚嚇不已。似乎名聲傳開,後頭幾個地方官都不敢再來宴請。

大宋衙門很多,但並不是哪裡都有陳年殺人案懸而未決,明月倒是覺得不累。重審的大小案件約莫有兩百餘件,但需要她出馬的不過二十多件。白水跟著蘇雲開裡外走動,她就跟著秦放去當地吃喝遊玩。以至於今日坐在車中仔細對看幾眼,明月只覺她和秦放要圓潤成球。

蘇雲開正閉目養神,聽對面人嘆了一口氣,睜眼看去,還沒問,那嘴快的秦放就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沒吃痛快,沒事,聽說傍晚前我們就能到下一個小鎮了。」

明月掐了掐自己的肚子,神傷,「胖了。」

秦放也打量她,用力點頭,「的確是胖了。」

「你也胖了。」

「我是男的,這叫壯實。」

白水聞言,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疼得秦放差點跳起來。白水哼道,「肉軟如棉,這叫肥肉。」

秦放怒而要反掐她,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又忍住了。蘇雲開見明月還在掐小肚子,像個憂傷的杏色糰子,笑道,「長點肉好,太瘦弱風吹就倒。」

明月抬眸,「真的?」

「嗯。」

明月這才不掐了,心裡歡喜得像有只麻雀飛起。

車又行三里,還未進鎮,便聽見有人爭吵。馬車停下,車伕在外面說道,「官爺,前面路上有人爭執,把路給堵住了。」

蘇雲開撩了車簾往外看,前頭聚了十餘人,看熱鬧的基本都是捲起褲管手拿鋤頭,再看周圍都是農田,想必是附近耕種的人。那爭執的幾人罵得很凶,又不似在吵同一件事。

「下車看看。」

四人陸續下車,走到他們近處,才發現地上堆滿了甘蔗葉子。

此時甘蔗已經快過季,再晚就不甜了。聽他們吵鬧的話聽來,這些甘蔗是例外,甜得發膩。那種植的人家準備明早就伐去賣錢,誰想到了地裡甘蔗卻不見了,便懷疑是那人偷的,就吵起來了。

「路三,我這甘蔗就是你砍的,昨天你還跟人說你要砍我家甘蔗去倒賣個好價錢。」

「趙四,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是不是明天有人跟你說我要偷你婆娘,你也信啊?」

「王八羔子我跟你拼了!」

「來啊,往我腦袋砸啊。」

眼見那趙四真要拿鋤頭傷人,蘇雲開喝聲,將喧鬧的人群震得俱靜,紛紛朝那邊看去。來者四人男俊女美,說話的那人雖然衣著並不華貴,但面貌俊朗,五官正氣,一時也沒人對他呼呼喝喝。

白水亮出腰牌,只在眾人面前閃了片刻就收回了,免得看清她的是提刑司的捕頭,「捕快辦案。」

眾人這才面露敬畏,下意識就紛紛推開三丈遠,怕惹是非。

那趙四一聽,立刻上前,憤然道,「捕快大人,我要告狀,我要告那路三砍了我家甘蔗。」

路三跪在地上大呼冤枉,又道,「我今天一早就上山砍柴了,你看,刀還在這,什麼時候砍過你的甘蔗了,你倒是找證人啊,別血口噴人。」

趙四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家裡窮得什麼都沒了,就連這把刀,都是前天從阿狗家偷的。別人地裡少點菜少點果子也不追究了,可你這才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地裡的甘蔗全砍了,你明知道我娘生病要錢治病,這錢你偷得心安嗎?」

路三嗤笑一聲,「你倒是拿出證據來,要不你問問今天收甘蔗的人,誰見過我。」

「你既然這麼說了那肯定是喬裝了。」

「那就是沒證據了嘛。」路三又得意起來,篤定他拿自己沒辦法。

趙四無話,只能請蘇雲開做主。蘇雲開看看那鋒利砍刀,蹲身拿起看著,問道,「這把刀是你早上砍柴用的?」

路三朗聲答道,「是的。」

「那你的柴呢?」

「賣了。」

明月轉了轉眼,墊腳在蘇雲開耳邊低語兩句話。蘇雲開「嗯」了一聲,笑道,「我剛才那麼問他,就是想這麼做了。」

秦放皺眉,「你倆在心有靈犀什麼?」

明月眉眼有笑,「破案呀。」

蘇雲開手指滑過刀面,幾乎是從鋒利刀鋒過去,看得旁人驚心。下一刻卻覺奇怪,只見他輕嘗了下指肚。隨即面露笑意,對路三說道,「不如你告訴我,你砍的柴叫什麼,竟然甜如蔗汁?」

眾人微微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如果砍的是柴,那汁液哪裡會有甘蔗甜味。唯有砍的是甘蔗,才會有這種甜味呀。

趙四一聽,立刻也去刮來嘗,這一舔大怒,揪住路三大聲道,「走,跟我去衙門。」

路三想逃,可根本不是粗壯漢子趙四的對手。邊叫嚷邊被他往衙門拖去,最後怒罵蘇雲開多管閒事,罵聲漸遠,蘇雲開不以為意,此時又有一人上前,「官爺,也求您給小人做主啊。」

方才他一直默不作聲,旁人嘩然說話他也不吱聲,但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自己身上,蘇雲開便知道他也有話要說。

「小人名叫五木,因為姓林名森,五個木,就得了這個諢名。小人也的確擅長種樹,最特殊的應當是種在離家較遠的一株柏樹。」

秦放好奇道,「柏樹?那不是很常見的樹麼?」

五木繼續說道,「對,但一般的柏樹幼苗時樹幹直,葉子張開成橢圓狀,但長個一年半載就歪歪扭扭不成形了。但我這棵長了一年,如今只是高了些,樣子依舊討喜。前幾日有個員外想高價買我這棵柏樹,我不得空,今日才過來。誰想剛到地裡,就發現柏樹不見了,卻在他的地裡看見了,還硬說是他的。」

說著他指了旁邊一個鼻寬口闊的漢子,漢子一見他指自己,也跪了下來,磕頭說道,「大人,我沒有,那棵樹本來就是草民家的,是他誣陷我。」

蘇雲開問道,「原先種樹的地方在哪裡?」

五木立刻領他去看,又將那漢子的地指給他瞧。

蘇雲開見那地裡的確被挖開了個大口子,而那漢子的地裡也種了一些樹,其中有一棵橢圓柏樹長得十分喜人,一眼就看見了。他蹲身握了一把那坑裡的土瞧,又徒手挖開幾寸,便起身去那漢子的地裡看柏樹。

柏樹綠葉青翠,地下有乾草覆蓋,晃了晃,似乎牢牢紮在了地底。他伸手將乾草拿開,又握了一把泥土,隨後起身說道,「挖到樹根。」

漢子為難道,「這樣樹會死的。」

五木說道,「只是見一點根莖,哪裡會死。」說著他就拿了鋤頭去挖,很快就挖到了根。

蘇雲開看看那沾在樹根上的泥土,又讓他將另一株大樹挖至根部。來回約莫用了一刻,他才起身對漢子說道,「雖然偷別人的樹不是什麼大罪,但偷竊便是罪,看來,你得跟我們一起去衙門了。」

漢子驚詫道,「官爺明鑑,我可沒有偷他家的樹,我這裡栽種了那麼多樹,有柏樹並不稀奇。」

蘇雲開笑道,「你很聰明,知道樹剛移植過來泥土肯定會很鬆軟,所以費了那麼大的勁每鋪一層土就用力壓緊,以至於剛才我用力推都推不動樹。可是你疏忽了一點,你和他的地雖然離得近,但還是隔了有十丈遠,他田裡的泥土是黃壤,而你地裡的,卻更偏紅壤。你雖然挖了樹,但或許是因為你是半夜挖掘,燈火不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點,所以柏樹根部縫隙還殘留了些許黃壤。」

五木聽見這話,長長鬆了一口氣,「官爺明鑑。」

漢子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認栽。

圍觀的人已在拍手稱快,但明月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蘇大人破案的佐料呀,小案子中的小案子。

解決完這途中小事,四人繼續上路,前往下一個地方。

眨眼四月過了大半,原定的路線要去的州縣都已經去了,五月之前蘇雲開也得回府衙,想必回到府衙定有很多要忙的,於是結束行程,回大名府路。

這一路最高興的莫過於白水,她知道蘇雲開厲害,但沒想到竟然這樣厲害,沒事便將蘇大人掛在嘴邊誇,誇得明月都覺得稀奇了。連秦放聽見都忍不住說道,「我看你要變成我姐夫的小跟班了。」

「本來也是小跟班。」

「其實我也挺好的,你怎麼不誇誇我?」

「誇你一有危險就躲我身後要我保護你?誇你能吃能喝還挺能睡的?」

秦放氣得差點就上去跟她打一架,明月急忙閃開,這對冤家越來越鬧騰了。

她回房的時候從蘇雲開房前經過,屋裡還點著等。驛站普遍不大,桌子離窗戶近,窗紙上便映出個手拿書卷的長影子。

「大人,你還不睡麼?」

屋裡一瞬悄然,隨後人影大片映來,木門被打開,蘇雲開說道,「就睡了,白水和秦放還在前廳?」

明月笑道,「可不是,又吵起來了。」

蘇雲開笑笑,「真是冤家。白水吵不過秦放,秦放打不過白水,扯平了。」

明月也笑得歡喜,「怎麼想都是小侯爺吃虧的。」

「他要是真的怕白捕頭,也不敢總招惹她。白捕頭要是覺得他煩人,也早就在他一開口就拿刀堵他了。」

明月這才明白,「原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呀。」

說話間,外面雷聲轟隆,還有閃電襲空,劃破陰暗蒼穹。明月說道,「那我回房了。」

「嗯。」蘇雲開見她小跑回房,進了房間就猛地把門關上,看來她是怕打雷的。他想了想,回房將燈拿過去給她,屋裡亮堂點,膽子也會大些。

夜裡果真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吵鬧了一宿,直到黎明到來,才漸漸消停。到了辰時,已經有日照初拂。

從驛站出來,又行五十里,卻聞前路塌方已有大半個月之久,幾乎就是在他們路過之後就塌了。本來山路快要被挖開,但沒想到昨夜雷電亂劈,將山上一顆巨石劈碎,加之大雨,山坡泥石滑坡,將前路再次堵住,也不知山道何時才能衝開。

四人本想折回小鎮,但聽見前面不遠處就有個大村莊,便想在那裡暫住一晚,看看明日情況如何,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