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賣私鹽歷來為朝廷所不容,更何況還涉及一州大小官員,自蘇雲開抓捕了樓得眾人之後便奏請上峰。直到判處罪名,已經過了二十餘天,轉眼就要到六月。
六月的大名府蟬鳴不止,只聞其聲卻看不見蟬在何處。
府衙花園栽種有許多可乘涼的樹,一個杏色影子從樹下穿過,肩頭搭著一支長桿,長桿尖端套了個鐵圈,那鐵圈裡圈著層層白如絲線的蜘蛛網,交疊了約莫有二十三層,遠遠看去似蒙了一層白布。
行至樹下,頭頂的蟬叫聲更加尖銳刺耳。明月抬頭細尋,從那茂密樹葉中找到一抹褐色,小心探長桿子,用那蜘蛛網面輕輕一罩,就將蟬捉了下來。
她將蟬取下放進竹簍裡,蓋好布,繼續尋蟬。
屋外蟬聲漸小,正在稟報公務的白水餘光瞧見個人影晃過,往那看去,就見有人在捕蟬,她看了看說道,「那是明月麼?」
蘇雲開一早就知道明月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知道是她,但還是抬頭往那看去,「嗯,在抓蟬玩。」
白水意外道,「不會吧?明月膽子是大,可她怕鬼和蟲子。」
蘇雲開微頓,怕蟲子?可方才見她出現在那,問及緣由,明明說想抓來玩的。他再看手中公文,此時耳邊已經算得上是清靜,心覺更能專注時,才明白過來。
——明月這是怕蟬吵著自己,才跑去捕蟬的。
許是因為剛才她進來說事,見自己不如往日專注,才留了心,這會就跑去捕蟬了。
白水稟報完公務,見他神思不在這,便道,「大人?」
蘇雲開應了一聲,將手中公文看了一遍,才道,「傍晚的時候再來一趟。」
白水正要走,就見門被打開,秦放探頭往裡面看,見了她兩眼立刻有了笑。白水板著臉沒看他,沒人的時候還好,有外人在,總覺得不自在。萬一這眉來眼去什麼的養成習慣了,在其他不知道她身份的人面前這麼做了,該招來多大的非議,得說他們有斷袖之癖。
秦放見她不理會自己,也沒在意,跨步進去說道,「姐夫。」
白水見他進來,自己就往外走。秦放也要跟去,卻被蘇雲開叫住。他在蘇雲開面前向來自由自在,難得聽他喊住自己,心知有事要說,就留步不追了,往白水的背影長長看了一眼,才回到桌前,「姐夫叫我有什麼事?」
這會屋外蟬聲又起,似來自院外遠處。雜亂聲不絕,顯得屋裡氣氛更是不同。秦放不由坐直了腰桿,肅色,「姐夫你說吧。」
蘇雲開遲疑片刻,才道,「如果想要探得一個姑娘於自己的心意,要怎麼樣才能知道?」
「簡單呀。」
蘇雲開豎耳細聽,秦放接著道,「直接問。」
「……」
「我跟水水就是這麼確認的,你看現在多好。」秦放說著說著就見他一臉不滿意,這才轉了轉眼,笑笑問道,「姐夫問的是明月啊?」
蘇雲開立刻往外面看了一眼,明月還在遠處轉悠,除非這裡敲鑼打鼓,否則她那裡應該是聽不見的,「嗯。」
看慣了一板一眼的他不由讓秦放心覺詫異,又忍笑道,「叔父叔母都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還以為你是高僧轉世,終身不娶了。要是知道你如今在問我這個,那得多高興。」
蘇雲開不喜別人打趣自己,可這會也沒計較,「說正事。」
「簡單嘛,方法因人而異。明月不像水水那樣直率,是個開朗的姑娘,可是對感情這種事上,我看和姐夫你差不多。」
「什麼意思?」
「呆頭鵝呀。」秦放說完就退了退,見他竟然不揍自己,心中連連驚嘆,他的姐夫果然是很喜歡明月,竟能容忍他打趣他了,這才本著師父的心思耐心道,「姐夫,你不擅談情,明月看起來也不像是擅長說愛的姑娘,可是這種事你總不能讓她先開口。聽我的,明月喜歡你。」
蘇雲開知道他有小聰明,這種事比他看得透,聽見這話安心了許多,又問道,「那……你看出來的是有多喜歡?」
秦放微微眯眼審度他,「多喜歡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不會在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後,會讓她退避三舍的地步。還有……姐夫,你想想,明月只是幾歲的時候見過你一面,結果這十幾年來一直都記著你,還千里迢迢和你來了這裡,姐夫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吧?」
蘇雲開意外道,「難道不是我這裡收女仵作?」
秦放捶了捶心口,堵死他了,「我雖然不太知道朝廷的事,可是我知道那安州的藺大人、明州的莫大人,衙門裡可都是有女仵作的,那時候傳得沸沸揚揚,都傳到我們開封公子哥的耳朵裡了,可安州明州就在南樂縣隔壁,明月不是一直有留意你仕途的事麼,難道會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蘇雲開有些愣神,「可她說是想跟隨在我身邊做仵作。」
秦放苦笑,「她這句話裡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做仵作,一個是——在你身邊。」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像自家姐夫這樣呆的人了,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自豪感來,誰說他處處比不過他的,感情這種事上,他分明就是師父。對,等會跟白水炫耀去。
直到聽他說完這些,蘇雲開才想起那日去明家和明月見面的場景。
還有在南樂縣重逢時,在府衙,在楊家村,在……仔細回想,似乎每一個細節都在說明她的心意。雖然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這些舉動是在對他「說」什麼,可他竟然現在才察覺到。
蘇雲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在猜明月的心思,可答案已經這麼明顯。
秦放見他失神,笑吟吟道,「姐夫,再過不久就是乞巧節了。那天未婚的男女最愛到街上賞花燈觀星辰,還是互相表明心意的好日子。」他笑著起身,探身大大方方地第一次沒有帶著對「兄長」的敬意,揣著「好兄弟」的心思拍拍他的肩頭,「準備好孔明燈和河燈吧,還有紅線,問她去不去月老廟走走,她就會明白了。她如果答應,你回來就可以找媒婆了。」
蘇雲開微抿唇線,說道,「到那日我不會給白水安排公務。」
秦放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頓時心花怒放,朗聲笑著跑出去找白水了,「謝謝姐夫。」
總是熱熱鬧鬧的秦放一走,這會屋子就更安靜了。忽然一聲長促蟬鳴,他抬頭往窗外看去,還在捕蟬的明月已經快走到窗前。他倒了杯茶水,走到窗戶那喚她一聲,明月聞聲看去,便道,「是不是那蟬太吵人了?你再等等,我很快就把它們抓完了。」
蘇雲開可不敢說抓完這裡的外面還有,不抓也沒事,估摸她聽了又會跑那去蹲守,笑道,「不吵,就是坐得累了來窗邊看風景,恰好就看見你了,別抓了,來喝茶。」
明月伸手接過,又道,「真的不吵了?」
「嗯。「蘇雲開算了下日子,離乞巧節還有十餘天,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不能突兀,也不能無趣,真比他當年考科舉的時候更要認真,想得也更多,「明月……聽說這裡也過七月初七。」
明月點頭,「是啊。」
「那日你可有什麼安排?」
明月笑道,「太久遠了,現在沒法確定,不過應該沒有吧,如果那天不出什麼案子的話……怎麼?大人你想去看看民風民俗麼?」
「是。」蘇雲開的唇齒有點僵,看著她說道,「想去,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可以呀。」明月來到這還沒怎麼好好玩,難得整日埋頭衙門的他提出要出去玩,她當然樂意。忽然她又聽見有蟬鳴,立刻氣昂昂往那走去,肅色,「我去抓它,真吵。」
蘇雲開還有話沒說完,可明月已經小跑開了,看得他驀地一笑。難怪秦放要笑他們兩人是呆頭鵝,他呆,明月也呆極了。呆,都呆,都呆呀。
明月尋了那蟬的位置,將它捉下放進竹簍裡。蜘蛛網用了太多次,這會已經破得黏不回去了。她打算再去個老房子卷幾圈,想罷,便出院子。走著走著她才想起來,什麼時候?
七月初七?
七夕?
乞巧節?
明月猛地停住步子,摸了摸耳朵,剛才的確沒聽錯。她忽然轉身往那已經空落落的窗戶瞧,乞巧節呀……
男子約女子乞巧節出門,哪裡是體察什麼民風民俗,分明是……
想到這點的明月突然慶幸自己剛才沒聽明白,否則非得紅著臉杵在窗前不可。她抓著竹竿,心跟腰間竹簍裡那蟬鳴一樣,吱吱吱的鬧個不停。
剛剛出去的白水又復返,見她站在池邊發愣,頭頂上的日頭曬得她臉都紅了,這得多熱,偏不知道找個樹蔭。她快步上前,「明月。」
明月抬臉看去,「水水。」見她步伐匆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白水答道,「沒有,是吏部來了公文,差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明月念了念「吏部」,追問,「吏部是管什麼的?」
「官員的任職調動唄。」
白水說完,步子一頓,明月也一頓。
調動?
調去哪裡?可他在憲司才幾個月,政績也不錯,為何突然調職?
白水擰了擰眉,步伐更快地往蘇雲開的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