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京都迷夢(二)

「開封?」

秦放也聞訊趕來了,進來就聽見蘇雲開被調任回京的消息。雖然他不愛摻和朝廷的事,可到底是國公家長大的孩子,而且又是個玲瓏八面的公子哥,一聽就覺得奇怪。

白水問道,「調回開封不好麼?那裡到底比府衙好。」

明月也追問,「對呀,不好麼?」

秦放搖頭,又將上面的公函看了一遍,「你們瞧,我姐夫是去任職禮部侍郎。」

「那是幾品?」

「三品。」

「那現在大人是幾品?」

「四品。」

白水莫名,「這不是足足升了一品麼,好事呀。大人年紀才多大,就成三品官了。」

秦放搖頭,「你想,原本我姐夫在提刑司是老大,而且掌管大名府路的刑獄之事,對所轄的州、縣官員都有監察的權力,可現在……現在上頭有個尚書,管的還是科舉和藩屬往來之事,怎麼想,都覺得像是被貶職了呀。」

他這一解釋,白水和明月才懂,分析起來的確是被降職了,還剝奪了在朝廷的實權。而且明月想不通一點,「你不是入仕之後就一直在與刑獄相關的地方任職麼,如果是讓你回開封衙門什麼的,好歹也是做回本職了。可如今那禮部侍郎,怎麼看都搭不上邊的。」

他們三人察覺到和困惑的事,蘇雲開也都想到了,只是和他們一樣,沒有辦法知道到底是為什麼。

突然調任,還是這樣的調法,那恐怕不是聖上的意思,而是有人在旁邊提出這件事,才使得才上任幾個月的他換了別的地方。

四品升三品,看著是升職了,年紀輕輕就成了三品大臣,聽著好聽,可實際上卻如秦放所說,實權被剝奪了,甚至是完全將他剝離了刑獄方面的事。

而且這份調令來得匆忙,催促他赴任的日期也很緊迫,唯有明日就啟程,才能如約抵達開封了。

秦放本就家住京都,自然可以立刻收拾行囊。白水的夙願就是去開封找哥哥,蘇雲開說要為她安排進府衙亦或刑部,她也沒有半點猶豫。倒是離開書房的時候想起明月來,聽說開封那邊沒有衙門收女子做事的,蘇雲開進了禮部後,徹底脫離刑獄相關,就無法再留她在身邊了。

開封沒有官衙收她,那該如何是好?

明月見秦放和白水都出去收拾細軟了,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一時沉默在桌前,「明天就得走是嗎?」

蘇雲開點了點頭,「你也去收拾東西吧,姑娘的東西向來比男子多,快去吧。」

明月瞧了他好一會,瞧得蘇雲開都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眼,「怎麼了?」

「我在想……我好像去不了開封了。」

蘇雲開一頓,「為什麼?」

明月又瞧了他半晌,「開封有府衙會收我麼?小猴剛才也說了,水水去不成問題,可是我的話……除了你,又有誰會收我當仵作?不能做仵作,那去開封能做什麼?」

蘇雲開這才明白她在遲疑什麼,細想之後,好似開封各處官衙真的沒有能收她的地方,「其實去開封玩也未嘗不可,畢竟是我們大宋腹地,天子腳下,有許多連大名府都沒有的稀奇事物。」見她還在想,他繼續說道,「白水要去開封,你可以跟她做鄰居,這樣白水放心,我也放心。」

如今兩人關係不明,明日就要啟程,蘇雲開想回開封或許也是好事,他的家人如今都在開封,到時候過了七夕,他就去把明月的爺爺請來。如果現在明月回了南樂縣,他又不能違抗朝廷調令,等他有空去南樂縣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現在挑明的話明月就沒辦法跟著他去開封了,畢竟事情沒說開兩人還是上峰下屬的關係,說開了沒有名分還跟著他去開封,讓別人知道非得說她的不是。

讓明月一個人回南樂縣蘇雲開也不放心,想來想去,先藉著去開封玩的名義,再繼續做打算於她才是最好的。

明月心底明白他剛才七夕相邀的心意,也不願就此分開,他回到開封肯定要忙上一段時日,等他再來南樂縣,指不定又是個大半年。而且回去也不得知縣待見,定不會要她做仵作,還不是留在家中繡花。

倒不如去開封玩玩,至少還有白水一塊去。

「嗯,我也沒去過開封,去見識見識也好。」

蘇雲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溫聲,「去收拾包袱吧,明日一早就得啟程了。」

明月點頭,又抱怨道,「那吏部也是奇怪,你這急匆匆的一走,得留下多少事沒法仔細交代清楚,也不怕出了什麼岔子。」

她簡單一句,倒讓蘇雲開更多想。已在官場多年的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可如今無暇多想,等明月走了,便叫了人來,徹夜不休,將手上重要的事細說一遍,讓下屬先代為掌管。

*****

從大名府去開封並不遠,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了。

蘇雲開到了京都就立刻去禮部任職,雖然比起在提刑司來要輕鬆得多,但畢竟是新官上任,幾乎是從頭學起,一時也沒空去找明月,便叮囑秦放照顧好她。

秦放久沒回家,在家裡留了兩天,就馬不停蹄帶還未赴任的白水和明月去玩。過了兩天白水去了府衙做捕快,秦放就帶著明月到處跑。

兩人的性格都簡單開朗,又愛玩不扭捏,秦放去哪都帶著她,不知道的人便問他何時多了個妹妹。秦放當然答不是妹妹,只是好友。

可世上但凡男女走得太近,這句話就變得荒唐了。一來二去,就傳入了燕國公耳朵裡。

燕國公知道兒子好玩,沒將那姑娘放在心上,倒是秦夫人心思多了些,說道,「以前他提及身邊紅顏,都是說朋友,可沒說過好朋友的。」

燕國公連頭也沒抬,盯著手裡的書應了一聲。

秦夫人又道,「兒子該成家了。」

燕國公又淡淡應了一聲。

秦夫人急道,「成家了就不會再到處亂跑。」

燕國公這才抬頭,想了一下說道,「去查下那姑娘是誰。」

秦夫人展顏,也不怪他剛才對兒子愛理不理的了,兩父子的脾氣完全不像,她在裡頭夾得辛苦,能留兒子在京都,她也高興,「這才是做爹的模樣。」

明日就是七夕,秦放早早就送了明月回家,走的時候還在隔壁白水家門口晃了好一陣,明知道白水在衙門忙著,可還是守了好一會。直到日落黃昏才回家,今晚回去睡個好覺,明早一早就來堵她,讓她晚上留個空給自己。

回到家中,剛進大門,下人便道,「老爺夫人尋少爺有事要問。」

秦放自覺又是過去挨訓的,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可他在他父親眼裡就是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只會吃喝玩樂。明明做個小侯爺也的確就是吃喝玩樂的角色,上進一些,反倒要被朝廷警惕的,他以退為進,這樣裝一輩子的糊塗,至少能一世安穩。

到了門前,白日裡爽朗的面龐不自覺地嚴肅起來,更呆滯了三分。下人在旁替他敲了敲門,稟告後門才開。

秦放進屋給雙親請了安,秦夫人喚他起來,秦放便起身坐在一旁,等著挨訓。

燕國公開口就道,「你近來跟一個叫明月的姑娘走得很近,我查過了,她的出身很不好,但也是良家女子。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就不要毀了她的明聲。如果你想娶她,也不要指望她能進秦家大門。」

秦放眨眨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跟明月真的只是好朋友,而且……」

——而且他喊蘇雲開姐夫,那明月就是他姐了,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把後半句話強行嚥下,不想「出賣」了他們兩人,明天就是七夕了,可不能讓他們把話傳到蘇家耳朵裡,又像今天這樣阻攔他那樣阻攔了他們。

不過……他想到蘇家雖然開明,但蘇家伯父也是挺頑固的一個人,以明月的出身來說,要進蘇家門,也是天大的難事。可蘇雲開不像他這樣要靠父輩庇蔭才能得來榮華,他如果堅持,蘇家也未必會刁難明月。

想來想去,還是他自己的本事不夠。

不過今日一提,他已經隱約感覺出來,日後白水要進秦家大門,會非常困難。

秦夫人見他「而且」了半天都不說後半段,瞧出端倪來,「你難道真的喜歡上那姑娘,只是怕爹娘責備才說是朋友?」

秦放忙擺手,「真的不是,兒子有喜歡的人了。」

秦夫人笑盈盈道,「是哪家的千金,娘替你求去。」

秦放當然不會說,在沒找到白影之前,沒解決白家的事之前,他都不能說,「反正不是明月姑娘,我是受人之託照顧她。而且兒子是那種調戲良家婦人的混賬嗎?」

燕國公瞥他一眼,自己的兒子在想什麼他一看就知道,他跟那姑娘的確沒瓜葛,可是他還有事隱瞞,還是件大事,虧他能瞞住,不過遲早有一天會說出來,他不急。

秦放躲過一劫,回到房裡肅穆的神情還沒有展開。他靠在門上,想著白水,還有今後那還未到來卻如泰山壓來的重擔,心裡悶得很。

過了今日,便是七夕。

七夕的月亮並不圓,像個牙尖掛在天穹。

明月在院子裡看著月亮,想起在府衙的時候蘇雲開說七夕尋她一起去看花燈的事,現在過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每日跟秦放去玩是開心,可總會想要是陪在一旁的是蘇雲開就好了。

七夕啊……

明月趴在石桌上,唸著這兩個字,就如魔咒般縈繞心頭,今晚注定要睡不好了。

她想著想著,外面巷子似乎有腳步聲傳來,越走越近,越近卻越輕。她驀地坐直了身,怎麼聽……都像是小偷。

她嚥了咽,彎身輕步去柴火堆裡挑了根好揍人的木棍,貼身門背,就等著那賊進來,一棍子把他敲暈!

「咚咚。」

咦?賊會敲門?

明月的戒心放下大半,門外男聲低沉而熟悉,如鶯啼飄進心頭。

「明月,你睡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