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京都迷夢(三)

明月立刻打開門,果然看見蘇雲開站在門口。

蘇雲開一眼就看見了她手裡拿著的木棍,不由笑道,「嚇到你了?以為是小偷麼?」

明月訕笑,「光當」一聲扔掉木棍,「你怎麼這麼晚還來著,這裡離你家遠著吧?」她瞧瞧他身上的官服,隱約還有酒氣入鼻,輕聲,「他們又拉你去喝酒了?」

「官場之上,往來寒暄是難免的,比我大醉的人很多,我沒喝多少,酒氣也是被他們熏的。」

「怎麼熏能熏成這樣。」明月偏身說道,「進來吧,我去給你煮個解酒湯。」

蘇雲開提步要進去,左腳已出,卻又硬生生收回,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轉而笑道,「不用了,我來這是想問問你最近玩得好不好。」

「好極了,小猴到處帶我玩,還帶我去騎馬了,那馬場真大,一眼望不到頭。還有桃山,只是桃子沒熟,他說等熟了就帶我去摘桃子。還有還有……」

明月一口氣說了許多,蘇雲開才放心下來,看來她果然玩得很好。只是一口一個小猴小猴,他心裡還有點揪得慌,陪她做這些事的人,本應是他的,而不是拜託秦放。

「你玩得高興就好,等得空了,我陪你去。」

「嗯。」

蘇雲開又道,「明日我有空,你呢?」

「有啊,我現在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

蘇雲開笑道,「那明日傍晚我來接你吧,說好了要一起去看花燈放孔明燈的,雖然當初約的是大名府,但開封的七夕也很不錯。」

明月沒想到他還記得,而且還特地過來說這件事,他是怕她忘了,還是為顯鄭重?可不管是什麼,她都覺得蘇雲開十分尊重自己的意願,這幾日的掛念在此刻翻江倒海,真想多留他一會。

此時巷子裡有人出來倒水,水聲嘩啦一響,蘇雲開便道,「那我先走了。」

明月心中不捨,還是點了頭,他顧及自己的名聲,她更應自愛,「你回去小心些,太晚了。」

蘇雲開笑笑,明日相邀的意思傳達,見她答應,像是一樁心事了結,從巷子出來,都覺腳步輕快許多。

步行回家,蘇老爺和蘇夫人還沒有就寢,聽見他回來,蘇夫人便命下人將廚房裡燉的湯送去。等下人回來,問他少爺喝得可好,下人答道,「少爺說不喝了,等會洗漱後就睡,怕喝了睡不著。」

蘇夫人說道,「奇怪了,少爺不是向來不早睡的麼,總要忙到大半夜,恨不得將一年的公務全都做完了。」

蘇老爺和妻子感情頗好,抬頭時瞧見窗外的隱約月色,想起一事來,「明日七夕啊,難道是約了人。」

蘇夫人笑道,「不可能。」

蘇老爺笑道,「怎麼不可能?我每年都同你過七夕,你兒子怎麼就不能陪個姑娘過了?按年紀來算,也該到了。」

「可開兒他哪裡有空去認識姑娘,每日就知道埋頭在衙門裡。」

蘇老爺想了想也是,兒子十分聽話,不愛跑去花天酒地,也不愛去赴宴,不是陪上峰喝酒,就是守著衙門,怎麼可能認識姑娘家。他一會才道,「可是你還記不記得他在大名府的時候身邊那個女仵作?近水樓台的話,那姑娘最有可能了。」

「她也來了開封?」

「許是吧,那開兒推舉去府衙的白捕頭不就是和那姑娘一起的麼,他來了,那姑娘或許也來了。」

蘇夫人面色略為沉重,緩緩坐下身,試探問道,「女仵作……那姑娘老家是哪裡,多大了?」

蘇老爺苦笑,「我哪裡知道,你要是好奇,現在就喊了兒子來問。說不定是我們多想了,其實兩人並沒瓜葛,那姑娘也沒來京城。」

「不是。」蘇夫人打斷他的話,「我是在想,那姑娘有沒可能是來自青禾縣。」

蘇老爺一頓,「不能吧……」

「怎麼不能呀,有誰會收姑娘當仵作的,除非是家裡就是做這個的。」蘇夫人心裡有些翻滾,「不行,我得讓人去打聽打聽她的身世。」

蘇老爺見她堅定,也沒反駁,唸了一聲好,吩咐管家去查個清楚,末了他又道,「如果是你多想了,但兩人又的確是走得近,你當娘的,好好管管吧。」

蘇夫人擰眉瞧他,「仵作……你我的命就是仵作救回來的,老爺是忘了?」

蘇老爺心頭咯登,一時無話反駁。

*****

七夕當天,秦放一早就跑去府衙等白水。衙門裡進出的人多了,總有幾個認識他的,府衙裡的人一說,白水立刻聽見,知道他鐵定是來找自己的,尋了個機會出去。

被日頭焦灼了半天的秦放幾乎要被曬暈了,這會見她出來,還是立刻跑了過去,卻被她盯了一眼。他放慢腳步,遠遠跟在她後面。拐了許多路才見她進了一個巷子裡。

「水水。」

白水轉身,瞪了瞪他,「別在外面喊我名字,你跑這來做什麼?」

秦放沒答話,摸了摸滾燙的頭頂,「我頭上有沒有冒白煙?都快著火了。」

白水推開他湊近的腦袋,擰眉,「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說,我還要回去辦差。」

秦放放下手,認真道,「今天是七夕,我在京師最大的花船上找了兩個最好的位置,一起去看河燈吧。」

「……兩個『男』的怎麼一起去?」

秦放這才想起來,「是我疏忽了,那不去了,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一坐。」

白水想了片刻,「如果衙門沒什麼事,我就早點走,到時候去西南邊那小溪流見吧,那兒河小,估計沒人。」

得了她這話秦放就心滿意足了,「那我等你。」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別讓人看見。」

秦放只覺到了這裡他們反而更束手束腳了,還不如在大名府的時候。而且當時還是同在屋簷下,每天都能看見,現在不在同一處,見得少,她又拼了命般的當差,一心要紮根,就更沒空見面了。

瞧著她又消瘦的臉頰,秦放探手摸了摸,「水水,你不要太難為自己,好好吃飯睡覺,別弄垮了身子。」

白水捉了他的手放下,迅速看了一眼巷子外頭,還好沒人,「你不走那我先走了,回見。」

說完她就跑了,秦放連回答的時間都沒。瞧著她火急火燎的跑開,秦放站在原地許久,他跟白水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來了開封后簡直瘋魔了,他明白她想找到她兄長的迫切,但是她好像完全把他給忘了。

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

他用過午飯,早早就去京都最好的酒樓點了兩食盒的菜和一瓶溫和的小米酒,路上又捎了一兜的小河燈,浩浩蕩蕩去了小溪邊,等白水過來。

日落黃昏,明月也準備好出門了,她跑去門外看了好幾回,明知道蘇雲開放衙沒那麼早,還是去瞧了幾遍,生怕他來了一直等。

酉時剛到,門外就有輕輕敲門聲,伴著蘇雲開的聲音傳進裡面。

明月小跑過去開門,瞧他還穿著禮部的官服,上下打量一眼,睜大了眼道,「你穿著官服出去,不怕別人打量你呀?」

蘇雲開笑道,「放衙就過來了,不過在京師無妨,天子腳下,隨手一指不是官就是權貴,百姓也見怪不怪了。而且我想,今晚的人肯定很多,我穿著官服,別人也不敢擠得太凶。」

明月笑笑,「原來官服是鎧甲。」

兩人說笑著一起出去,許是近黃昏,街上已經有許多年輕的男女成雙走動,要麼就是姑娘家結伴同行,手上無一不是拿著小小花燈,看樣子都是要尋個河流放燈。

蘇雲開的錢袋裡還放著一根早上就放好的紅繩,聽秦放說等放完花燈,就能去月老廟了,這樣成功的幾率大些。他笑笑,什麼時候自己也信起這些來了。

明月見他忽然笑了起來,不知在高興什麼,見他笑,自己也笑了笑。蘇雲開瞧見她笑,問道,「怎麼了?」

「見你笑,我也想笑。」

兩人相視一笑,沒有試探,沒有拘束,沒有生疏,並肩同行,偶爾說上一兩句,也覺心有暖流,溢滿心頭。

黃昏沉落,夜幕剛起,滿街的燈就陸續被點亮,銀樹滿鋪,像是星辰倒置。

途經的小河已經見了盞盞花燈漂流,各式各樣,都十分輕巧別緻,久漂不沉。

蘇雲開和明月去攤前挑了兩盞,也尋了個地方點亮漂流。

這邊其樂融融,秦放已經在小溪流那餵了半天的蚊子。

白天曬了半日,現在等了半天,被蚊子咬了五六個紅口子。他等不來白水,肚子又餓,默默啃起了糕點,時而拍拍蚊子,想著白水什麼時候才會過來。

蘇雲開和明月放完河燈出來,又去吃了些果點小吃,隨後去高塔放行孔明燈,這七夕就算是過了一大半了。

從塔上下來,蘇雲開握了握錢袋裡的那根紅繩,看著明月說道,「時辰還早,不如去……」

「蘇雲開?」

聲音爽朗有勁,還帶著朗朗笑聲,明月聽著就是個豪爽之人的嗓音,偏頭看去,只見一個二十七八左右的華服男子快步往這走來,硬朗的面龐卻並不太白皙,倒像是出身軍旅。

蘇雲開低頭迅速輕聲說道,「平西侯虞奉臨,身兼將軍一職,久駐塞外,近月才返朝,有軍功在身,是朝廷有名的『武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