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山已不在開封境內,出了汴京馬車又行二十餘里,才終於到山腳下。
馬車暫時停下歇息,吃飽喝足了再爬山路。明月彎身從馬車裡下來,前不見路,抬頭看去,山巒巍巍,幾乎半山以上都被雲霧遮蔽,高得嚇人。
她嘀咕道,「把避暑山莊建在這,爬上去都要中暑了吧。」
正看著,頭頂有陰影遮來,往旁邊一瞧,蘇雲開手撐著傘站在一旁,也沒想到那避暑山莊竟然這樣高,「如果馬車不能直接抵達山莊,我看真有人要熱暈過去了。」
說罷,兩人齊齊往正在一旁喝水臉色煞白的秦放。秦放微微打了個飽嗝,搖頭道,「我堂弟跟我提那山莊是新近重開的,地方非常好,夜裡山上的氣溫要比山腳低上一半。我一聽就跑來了,結果……這麼高,難怪要冷這麼多。」
蘇雲開這才聽出門道來,「這避暑山莊不是你們家的?」
「不是,是我堂弟認識的一個富商剛買下的,以前就有了,不過最近才修葺好。」
蘇雲開還想細問,卻聽見遠處有馬蹄聲響,他頓覺奇怪,轉身看去,果真看見有車馬往這邊趕來,一副要上山的架勢,「秦放……難怪那避暑山莊不是只有我們一行人住?」
秦放失聲笑道,「當然不是,那得多冷清啊。那富商好客又好熱鬧,所以去遠處請了好些能人來熱鬧熱鬧,比如皮影戲傀儡戲,還有雜耍的,跳舞唱歌的,就連說書的都請來了。」
本想找個清靜地方和明月好好說話的蘇雲開此時才意識到他竟然忘了以秦放的性格怎麼可能居於清冷,他腦子裡的避暑山莊只是一個清涼地方,但蘇雲開理解的卻是清靜地方。
說不出是被他坑了還是被自己坑了的蘇雲開頓時苦笑,「所以獻藝的人這麼多,那看客肯定不止富商和我們兩撥人,對吧?」
秦放撫手說道,「可不是,聽說還有好幾撥呢。」
蘇雲開揉了揉眉心,苦惱不已。此時離京已遠,要想回去又得顛簸。他看看明月,卻見她滿目期待,神情十分明朗。他忽然明白過來,他不喜歡這些,可明月喜歡,否則七夕那天就不會拉著他站在人潮外看戲班。
如今只是和幾撥人一起近距離的看,她當然開心。
想罷,蘇雲開的眉心這才鬆開,不再糾結。而那遠遠行來的馬車也到了山腳下,馬車只有一輛,但身邊的僕人卻有十人。
車子停落,僕人雖多卻不說話,井然有序,看著家規甚嚴。
車簾輕撩,一個身材渾圓的中年男子俯身下車,他的面龐圓潤,兩眼彎彎,天生的一對笑眼顯得面相異常和善。
天雖熱,但他仍戴著一頂帕頭帽子,服服帖帖的。身著圓領袍衫,看得出是蜀錦,上面紋著青綠瑞草雲鶴,腰束金玉帶,旁系佩綬,白綾襪黑皮履。
蘇雲開對他的印象只有一個——克己。非常講究的一個人,衣著色澤搭配和衣物搭配都非常妥帖。
金富貴抬頭往山頂看去,又看向蘇雲開一行人,作揖笑道,「在下金富貴,想必幾位也是沈老哥請來的貴客吧?」
秦放說道,「正是,在下秦放。」他又一一介紹了蘇雲開和明月,但沒有道明身份。
金富貴知道來這裡的非富即貴,他是商人,但在商界裡卻沒聽說過他們三人的名字,那定是「貴」了,便也不追問,「相聚便是有緣,在這裡先遇見也更是緣,既然如此,就一塊上去吧,山下可真夠熱的,希望山上能涼快些。」
山腳下也的確是太熱,沒遮沒擋的,他一提議,秦放三人也一起上車繼續往山上駛去。
山道顛簸,馬車寬敞卻讓人更加沒地方放穩手腳。
明月緊抓車壁,抓得手疼,趁著暫時的平穩放下手一看,整個巴掌都紅了。她皺了皺眉頭,想繼續抓住車壁,就聞蘇雲開說道,「不如抓著我的胳膊吧,也更穩當一些。」
明月想了想還是捉了他的胳膊,挨得近些,手也不疼了。
兩人太過親暱,更讓秦放覺得自己簡直礙眼,沒有成人之美,早知道他應該去金富貴的車裡。想到金富貴,他說道,「他的名字我聽過,是京都有名的商人。」
蘇雲開好奇道,「權貴向來不喜商人,你怎麼連他的名字都知道?」
「因為他做的是首飾玉器的活。」
蘇雲開瞭然,這些東西都是賣給達官貴人家的姑娘小姐的,秦放家裡有好幾個妹妹,多少會聽來一些。
「我還聽說那金富貴有兩個摯友,一個叫梁房棟,一個是山莊的主人沈衛。」
蘇雲開問道,「沈衛可是那個做茶葉生意,這幾年敬奉貢茶的那位?」
「對,就是他。那日我堂弟和他閒談,恰好得知他要去避暑山莊,還請了影子班。我堂弟知道我喜歡,就問能否多加一個人。姐夫知道這些商人最喜歡結交我們這些京城公子哥,就立刻答應了。」
當初他一聽見哪裡有影子戲看,就會追著去,那時也是在南樂縣碰見的蘇雲開,還有……白水。
所以他想帶白水來看皮影戲,一來是讓她高興,二來是想帶她散心,三來更像是一種無言的約定。
可是他沒有想到,白水竟然來不了……
想到這他就痛心,看得明月挽著蘇雲開的胳膊低聲,「小猴他怎麼一臉要哭的模樣?」
深知秦放為人的蘇雲開笑笑,說道,「佳人不在身旁,甚為掛念吧。」
車□轆咕嚕咕嚕作響,在空蕩的山道上敲出打碎平靜山林的動靜。
明月被顛著顛著幾乎睡了過去,忽然馬車停下,車子已然平穩,她問道,「到了?」
山風吹起車簾,外面的景象可見一二,入眼的卻是空落落的懸崖。她驚了驚,「馬走到玄燁邊上了?」
「已經有人下去了,應該不是。」蘇雲開想先去看看,見她雙目緊盯外頭,便握了她的手牽引而下。
下了車,蘇雲開才知道為什麼馬車要停。
這前路的確是懸崖,不過山崖對岸以一座吊橋相連,長約有四十餘丈。吊橋兩側有繩子擰結而成的護欄,可只有半人高,如果個子高的稍不注意,只怕要摔下去了。
明月從不懷疑小時候愛爬樹愛爬牆的自己畏高,可現在一看,兩腿竟然有點發軟。她抱著蘇雲開的胳膊沒放,嚥了咽道,「我們要從這裡過去?」
幾人都是第一次來這,也不知道。金富貴聽好友說過兩回,想起一些,「對,這是唯一通往山莊的路,除了這沒別的路了。」
「那馬車不能過去了吧?」
「看樣子是不能了。」
明月墊腳看了看懸崖,崖深百丈,看不到崖底,樹木青藤交錯,攀岩而上。她看得更暈,可是蘇雲開面色平常,完全不怕的模樣,她問道,「你不怕麼?」
「不怕。」蘇雲開問道,「要不要……我背你過去?」
「這吊橋走兩步估計就得晃,你背著我晃得更厲害,我會更害怕的。」明月想了想,說道,「要不我閉著眼睛,你抓著我的手過去。」
事實上兩人在半山的時候就一直抓著手,到現在還沒鬆開。秦放本來想過去湊個熱鬧,可兩人根本不等人,完全忘了他這個大恩人,就這麼走了。他唯有跟金富貴一起,兢兢戰戰地拽著膽大的僕人的肩頭,順利過橋。
過了吊橋,又往上走了約莫十餘丈,累得金富貴差點倒地時,終於是看見了那避暑山莊。
門口早有僕人在等候,金富貴認得這是沈家家丁,見人就罵道,「你家主子呢,他說這裡風景頗好,讓人心曠神怡,可如今我都快發瘋了,他竟不親自來迎。」
話落,裡面就有人朗朗一笑,從朱門走出,邊笑邊道,「我就晚了兩步,就挨罵了,看來金老弟受了不少苦啊。」
來者已年過四十,但樣貌俊朗,比起年紀小一些的金富貴來,沈衛倒顯得更年輕。他見還有其他人,先對秦放跪拜問安,「見過小侯爺。」
秦放問道,「你認得我?」
「跟秦三爺頗有幾分相像,想來就是秦小侯爺了。」
秦放累了一路,也沒空寒暄,便道,「路遠又難爬,累得慌,先安排我們住下吧。」
沈衛側身相迎,見了蘇雲開和明月,微微一笑,也一起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