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山莊鬼影(二)

避暑山莊一共有三百零五間房子,幾乎盤踞了整個山頭。沈衛不喜嘈雜,也自覺身份高於民間藝人,因此將他們的房間安排在中段,而將秦放一眾貴客安排在上段。雖說只分了上中下,但房子多,加上院落,每段相隔二十丈,那後面就算敲鑼打鼓,這裡也不過是聽見一點零碎聲響。

明月隨沈衛進去時,還以為院子會很多,可所見的都是房子,大大小小很不整齊,房樑柱子也不見半點花紋,像是建造的時候工匠隨心所欲而成。

蘇雲開也注意到了這些,剛才一問這裡竟有三百間房子,可之前在開封卻沒有怎麼耳聞,「請問這山莊是沈老爺買的,還是自己建的?」

沈衛答道,「這山莊本是我一個表叔的,就是那工部尚書陳李朗。」

蘇雲開點頭,「原來是陳老尚書。」

只是這一句,沈衛就判斷出了他的身份,看來不是和秦放一樣是有爵位的,而是在朝為官。無論是權還是貴,都是商人十分樂意交往的。

「陳老尚書五年前身體抱恙,請辭回了老家休養。原來是陳老爺的表叔,那看來是陳老尚書將宅子留給了沈老爺?」

沈衛禁不住笑笑,「我那表叔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別說你們,就連陳家都不知道這兒是他老人家的宅子。我要買處山莊的時候,兜兜轉轉的別人要賣這兒給我,許是為了提價,便說這是塊風水寶地,那陳老住這以後,便一路陞官發財。我問是哪個陳老,結果一問問出是自家人來,也是巧。」

「那沈老爺可知這裡以前是做什麼的?」

「這就不知道了,我開始也覺得奇怪,這裡房子這麼多,又這麼高,除了避暑還真的沒什麼可做的。可是避暑也不需要蓋這麼多房子吧,我那表叔三代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來人。」沈衛又道,「我本來想拆了重建,但風水先生瞧了後,說這樣的格局風水倒是好,拆了要散財氣,我就忍了,反正也是粗人一個,小住的地方,如今呼朋喚友來,也是圖個新鮮,誰想讓蘇大人見笑了。」

一聲蘇大人喊來,蘇雲開也知道沈衛絕對是個聰明人,倒是秦放有些奇怪,剛才明明沒說他是個官,怎麼就知道了。

到了各自的房間,又有僕人來道那皮影班子來了。秦放一聽來了興致,周身的勞累也不見了蹤影,便又跟著去了。

等他們都走了,蘇雲開才想起明月的房間就在隔壁,一般來說男女應該避嫌的,但他也聽過商人不重視這些,或許是想著她和自己親近,就這麼安排了。不過深山高頂,離得近也好,有個照應。

「明月,要是夜裡有什麼動靜,就敲牆壁,我會立刻去你門口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明月就多想了,「你說的動靜該不會是山鬼什麼的吧?」

蘇雲開啞然失笑,「不是,只是以防萬一,免得你害怕了瞎跑。」

明月這才安心,又道,「累了一天了,你回屋吧,我也收拾一下。」

屋裡並不需要怎麼收拾,沈家下人都已經收拾妥當,桌椅都是嶄新的,而且看樣子應該每間房都配有同樣的,沈衛果真是個富賈。

蘇雲開習慣性的將整個房間走了一遍,推推門窗,確定牢固,這才回了床上將包袱打開,把衣物拿出,隨後躺床上小歇。

約莫睡了半個時辰,門外響起敲門聲,他才醒來。開門一瞧,見是秦放,見他全身沒什麼變化,問道,「你剛回來,還沒回房?」

秦放邊說邊進來,「對,那皮影班子說書的雜耍的,還有舞樂的人都來了,我瞧熱鬧去了,今晚肯定精彩,不過那傀儡班子還沒來,說得晚點。」

蘇雲開見房裡打了清水,便過去洗臉,「單單是為了看他們,也不至於耗時這麼久。」

秦放嘖嘖聲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姐夫你,你猜我在訪客裡看見了誰?」

「誰?」

「平西侯。」

蘇雲開驀地一頓,沾濕的毛巾滴滴答答落著水珠,濺在水盆上。自七夕那日無意中得知自己調職的事是平西侯所為,他就一直在想自己與平西侯有什麼過節,但始終沒有想通。如今已過大半個月,再次聽見這個名字,還是在這麼湊巧的情況下,不得不讓他多想幾分。

秦放繼續說道,「平西侯和沈衛的好友梁房棟是朋友,聽說他要來避暑,就一塊來了,沒想到竟然在這碰見了我,還問我你有沒有來。」

「平西侯向來心高氣傲,竟然會跟商人結交。」

「姐夫這話沒說錯,我看他跟梁房棟也不像是朋友。」秦放還想著晚上能好好看戲,也沒多想,就回房梳洗短休了。

蘇雲開低眉微想,擰著手裡的毛巾,不知為何有一個念頭抑制不住地躥起——難道平西侯是因他而來?

可是為何?

*****

夕陽沉落,沈衛就讓人來請他們前去用飯。

飯菜也是分成了兩份,兩個大堂,旁邊大堂是民間藝人,這邊更富麗堂皇的,是蘇雲開一行人。他們這邊人不多,一張大圓桌就夠了。

一眼看去,也唯有明月一個姑娘。左邊秦放右邊蘇雲開,她也沒覺得太尷尬,而且席上的人十分禮貌,並不拿她來打趣。說了要喝茶,也給她斟茶喝,男人們都喝清酒。

蘇雲開自七夕後再次看見虞奉臨,對方談笑風生,因身份關係,儼然已經成了主角。秦放雖日後承爵,和他身份相等,但無軍功,又還未繼承,相比之下,沈衛三人更加樂意巴結平西侯。

只是虞奉臨每說兩句,就要捎帶上蘇雲開,導致不明他身份的沈衛三人也對他重視起來,隨著虞奉臨拋來的話一起奉承說著好話,聽得蘇雲開心生絲絲反感。

避暑避暑,反倒聚了一身的暑氣。

用過晚飯,稍作歇息,那邊戲班子也準備好了,眾人再次前往大院中就座。桌上只放了一些果點還有下酒用的小菜,沒有大魚大肉,看著搭配倒是好。

明月坐在蘇雲開一旁,抓了一把花生來剝。剝了七八個,去了紅衣,捉了他的手放在掌上。趁著台上皮影班子咿咿呀呀唱得熱鬧,低聲,「我知道你剛才沒吃飽。」

蘇雲開笑道,「你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說實話……我也沒吃飽。」明月又抓了一把花生,「不過不著急,我們慢慢吃些零嘴,一會也飽了。」

蘇雲開笑笑,和她一起吃著花生仁,剛才在酒席上的不悅也消散了。

搭好的戲台上各路藝人陸續登場,雜耍的說書的,皮影戲歌舞,伴著鑼鼓絃樂,飄蕩在高山之上,驅散夏夜酷熱。過了酉時,晚風漸涼,下人抱了薄毛毯來,每人添上,抵擋寒涼山風,又看了約莫半個時辰,已將近散場。

明月早就填飽了肚子,這會聽見快要散了,倒覺奇怪,「不是說有傀儡戲看麼?」

「聽說是途中有事耽擱了,可能要晚點,如果今晚趕不上,就明晚。」

兩人正說著,外面有下人跑來,在沈衛耳邊低語一句,蘇雲開看在眼裡,笑道,「我看是趕上了。」

明月笑看他,「神仙,你怎麼知道?」

「從兩刻前沈衛就不笑了,臉上繃得厲害。這會下人附耳一句,他就展顏。」

「可這也不能證明來的就是傀儡戲班。」

「他一直在看秦放。」

只是提點這句,明月就明白了,「小猴最愛看這些了,沈衛想投其所好,說好了有皮影戲傀儡戲的,結果就只上了個皮影戲,怕小猴怪罪。」

蘇雲開笑笑點頭,果然,戲台後面微有人影攢動,看樣子是準備開戲了。

明月也認真盯看,一會那說書先生下去,上來的竟真是傀儡戲。

傀儡戲和皮影戲都由人在幕後操縱,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傀儡戲可見「偶」,皮影戲只見「偶影」,各有各的精彩,同樣叫人目不轉睛。

許是因為是最後一個,到了後半段稍顯沉默的看眾也將精力奉獻給了最後一場好戲,喝彩聲都多了許多。

戌時已過,這場熱鬧終於沉寂下來,看客都大為滿意,回房途中還議論不停。

蘇雲開回到房中梳洗後,也睡下了,這避暑山莊這麼大,明日帶明月去走走,說不定還能摘些野果捉些野味,晚上尋個地方自己烤,又清靜又怡然。

秦放那個戲迷肯定還會再去看戲,到時候就只有他和明月了。

如此甚好。

蘇雲開想著就入眠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驚慌敲門,急促得似要將門敲碎,外頭僕人急聲——

「蘇大人,不好了,那傀儡戲的班頭死在自己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