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愣,蘇雲開也緩了緩氣,想思量著將話說好,說順,說得讓她不會難為情,可情到心頭,根本沒有套路可言,唯有情不自禁,話湧胸腔。
「等下山之後,我去尋個媒人,去問你要生辰八字。」
並不是情情愛愛的甜言蜜語,也並不是生生死死的海誓山盟,看似簡單輕描,可卻如蜜灑滿明月的心。她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汗來,背上的疼痛已然忘記。
蘇雲開緩緩探過身,兩人的臉離得更近,溫熱的氣息彼此撲來,「明月……你願意留在開封,留在我們蘇家麼?」
明月的臉頓時紅如胭脂,心跳得更快,簡直如同中暑般讓人喘不過氣來。她微微抬眉看他,俊朗的面龐也滿是緊張,目光直直看來,堅定又穩重。
留在開封……留在蘇家。
她在十三年前就想過和他重逢再見的事,只是沒有機會。直到他再次路過南樂縣,她無意中看見了他,覺得這是一種不能言語的宿命。她離開南樂縣跟在他身邊,不單單是為了想做個好仵作,還因為她跟的那個人是他。
是小時候救過她,還給她買熱騰騰的豆包吃的人。
「明月……」
又一聲輕語,在耳邊微微縈繞,繞進心裡,成了琴弦。輕輕撩撥,就能奏出樂曲來。
她點了點頭,眨眼就被他擁進懷中,安靜得只有周圍的林鳥鳴叫,還有兩人撲騰撲騰的心跳聲。
兩人將話說開,一時還因羞赧而沒之前那樣自在,只是互相瞧看,末了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蘇雲開一直記掛她背上的傷,這會試探說道,「我給你療傷?」
明月也知道自己的傷得處理了,否則只會讓眼前人更著急,她小心轉向那面,費了好一會功夫才轉過來,抱膝問道,「是不是我這兒不受傷,你就不會跟我說那些話了?」
蘇雲開小心撕開她的衣服,「會,但不是在這種時候。現在並不是最適合的時機。」
明月仗著背對他他瞧不見自己,微微一笑,問道,「那什麼時候才是最適合的時機?」
瞧不見臉,少了許多剛捅破窗戶紙而產生的尷尬,蘇雲開也笑笑,「七夕那天。如果不是平西侯和李康陸續出現,或許我已經帶你去了一趟月老廟。」
提及平西侯,明月稍稍偏身,蘇雲開正撕她傷口處的衣裳,這一扯動,疼得她冷汗涔涔,忙忍下痛楚,凝神說道,「這次平西侯也跟著來山莊,不是很奇怪麼?」
原來她也察覺了,蘇雲開還以為只有自己覺得奇怪,「嗯,從他讓我調職回京開始,就一直很奇怪。我甚至感覺,他這次來鼓山,也是因我而來。」
明月疼得閉上兩眼,低聲應答,「只是他之前駐守塞外,你又沒去過那,怎麼會得罪他的。」
「我也想不通……傷口不髒,也沒水清洗,我先給你包紮起來,會有點疼。」
明月已經痛得沒力氣說話,可又不想讓他擔心,他邊綁她就邊說兩句話,讓他覺得自己並不疼。忍到最後,差點沒暈過去。
蘇雲開手上已沾滿了血,他在衣服上抹了抹就道,「轉過來吧,靠著我的身休息休息。」
明月勉力轉過身,動作稍微一大,整張網就跟著晃動,搖得樹葉碰撞,更讓人不敢多動。她有些力竭,癱瘓似的靠在他的身上,「水水他們這麼久都沒來,肯定也被人困住了,不過……凶手到底要做什麼……」
如果蘇雲開能解答這個問題,他也會安心很多。但深思過後,他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只怕凶手又要開始行動了。
與此同時,留在山莊裡的人用過午飯後,誰也不願在外面多待,就回房去了。
因蘇雲開留下了陳達三人,此時他們不在,就跟著虞奉臨一行人。這樣一來這組就有八人了,寬大的屋子都顯得擁擠。
虞奉臨一人躺在床上午歇,其餘人要麼是在窗口小榻上,要麼是在桌前坐著。忽然外面有人說道,「梁房棟樑老爺麻煩出來一下,我有事找你。」
眾人往那邊看去,只見明媚門外,有個人影微投。梁房棟聽見是蘇雲開的聲音,起身往外走,他剛動身那人影就不見了,等他開了門,門口竟沒人。往左邊廊道拐彎處看去,就見個人手招來,蘇雲開的聲音十分清晰。
「梁老爺,往這邊來。」
梁房棟心下微有遲疑,轉念一想蘇雲開腔調要五人一起行動,單獨找自己,說不定是因為上回問話,看出他有所隱瞞,所以才只找自己。看來等會問完自己,也會找沈衛問問。他輕笑一聲,打定主意不說話,看他有什麼辦法,最後還不是得放了自己。
想罷,提步出去,回頭關門時說道,「蘇大人單獨找我,我去去就回。」
因那人是蘇雲開,誰也沒有多想,午後慵懶,誰也懶得跟著去。
大門緩緩關上,屋裡光線又黯淡了三分。
*****
蘇雲開和明月已經被困了快一個時辰,日頭高照,仍不見人來。因地處高位置,倒是能將對面修橋人收入眼底,太過遙遠,著實像是螻蟻搬家。
明月剛才忍痛忍得疲累,這會倚在他身上,已然酣睡。蘇雲開就這麼坐了將近一個時辰,也不覺得累。反倒是有佳人在旁,又互通了心意,心情愉悅非常,這樣倚一天他也無妨。
他低頭看著睡得香甜的明月,一察覺她可能要醒來,就抬頭看對面。
似乎是吊在這裡太顯眼了,對岸的人往這探投瞧看,試著招手。蘇雲開擺了擺手,對岸便有人大聲叫。
只是隔得太遠,聽不清楚,但回聲頗響,明月猛地抖了抖身,驚醒過來。她揉揉眼,迷糊道,「我怎麼聽見我爺爺喊我了。」
蘇雲開笑笑,「的確是個老人在喊,不過應該不是你爺爺,只是離得遠,又都是老人家的聲音,你又在夢裡,就聽錯了。」
明月也笑了笑,「我真以為是我爺爺。我夢見他發現了我們倆的事,卻瞞著他,被他拿著鞭子追。你就帶著我跑啊跑,突然就都變成了孩童模樣,你拉著我的手往前跑……啊……」明月摸了摸腦袋,「爺爺就變成那條大黃狗了,在追我們。」
蘇雲開忍了忍笑,「噓,這個夢千萬不要告訴你爺爺。」
「才不說,不然就真的要被他追著打了。」明月伸了個懶腰,扯動了傷口,又倒在他身上,「疼。」
「別亂動。」蘇雲開想了想,伸手攬住她,給她固定姿勢。
明月感覺到了腰上的手,沒有吱聲,安靜倚著他,說道,「他們還在喊麼,聽得見,但聽不清。誒……你聽,現在的聲音像不像小侯爺的?」
蘇雲開側耳聽了聽,笑道,「像,像極了,如果閉上眼,我真要以為是他……」他驀地頓住,閉眼細聽,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月,假設現在我們是在兩間房,你聽見我和白水說話,但白水此刻卻在其他地方,你覺得有可能麼?」
突然打比方,卻聽得明月糊塗,「這是什麼意思?水水跟你說話,人卻不在你面前?」
蘇雲開點頭,「你沒有看見我和白水,但是聽見了我們的聲音,所以你做了我的證人,說我和白水當時在屋裡。可實際上卻是,我模仿了白水的聲音,而白水並不在屋裡,在做別的事情。」
明月不解,細想他的話,再聯想到山莊的案子,猛然想通,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你懷疑崔修和趙康就是凶手?」
「崔修是什麼身份?」
「說書人。」
「說書人靠什麼吃飯?」
「故事……和……」明月恍然,「口技。」
厲害的說書人能模仿世間萬物的聲音,當然也包括人。簡單如東西落地、刀劍聲、灑水聲,複雜如獸類吼叫、人聲,又有百鳥鳴叫、嘈雜聲響,五花八門,都能從一個嗓子裡出來,讓人真假難辨。
常有說書人站在屏風後,待聽客聽完,表演結束,撤去屏風,卻發現原來那後面,竟只是一個人,卻演繹出了數十種聲響,叫人驚嘆。
若說這個,蘇雲開和明月也才剛剛聽過。
那就是沈衛請來的名家,崔修。
在山莊第一晚,崔修的口技可謂滿座驚豔,只是在全都是嫻熟大家的藝人之中,留下的印象不是最深刻的。如今兩人回想起來,再聯想兇案,倒有點明白為什麼凶手費那麼大的力氣將他們困起來了。
——此時提心吊膽的山莊眾人,最信任的人,就是蘇雲開!
崔修如果冒充蘇雲開去引誘下一個要殺的人,只怕是不費吹灰之力。
想到這,蘇雲開急切想要下去,可這裡實在太高,明月又受了傷,一旦割斷大網,那兩人都要重傷。重傷之下能不能爬回山莊,還是個未知數。
明月嘆氣,「也不知道水水他們怎麼樣了。」
白水武功那麼好,她要是也同樣是這樣被困住,那要下來絕非難事。只是過了這麼久都沒看見她,只怕是遇到了別的埋伏。
事實上白水和秦放也一樣是被人網住了,只是白水之所以沒立刻下來,是因為被網罩住提拉的時候,被驚慌失措的秦放擊中,恰好敲在穴道上,暈過去了。
秦放後悔不已,抱著她喊了半晌都沒把她喊醒,掐人中都沒醒,可見自己那一拳有多重。
「水水,你再不醒,我們就要被曬成人乾了。」
兩人位置不佳,雖在高樹下,但卻正面迎著烈日。
秦放好不容易挪了方向,背對日頭,把白水藏到自己前面。可摸摸她的臉,還是被烈日熏得發燙。他反手摸自己的背,都能煎蛋了。
「也不知道姐夫他們怎麼樣了,這麼久都沒找我們,肯定也是被當成魚抓起來了吧。」秦放嘀嘀咕咕說著話,看來盼著他們來救是不可能的了,畢竟蘇雲開和明月都手無縛雞之力。
可再這麼曬下去,他們一定會出事。
他瞧著昏迷不醒的白水,眯了眯眼,瞧著她白淨的脖子又胡思亂想起來。他彎腰低頭,張嘴湊近她的脖子,準備——咬醒她。
白齒合上,咬住了她的脖子。可她沒有醒來,秦放只能用點力氣,還是不見。他心裡有點發抖,要是咬破了她的脖子,等會她真醒了,說不定會把他舉起來,然後丟到懸崖下面去。
昏沉沉的白水抬手去護脖子,卻被青藤纏住,將她的手纏住。她皺了皺眉,蹬腿想踹走那東西。她一動,晃得大網搖擺,嚇得秦放牙齒用力,狠狠咬住。
白水吃痛醒來,坐起身就要揍人。早有預料的秦放一把抓住,把她抱住,往她脖子上的紅痕親了一口,「水水你終於醒了,你都暈了一個時辰了。」
白水又氣又覺得好笑,「你就不會咬我的胳膊,偏偏咬脖子,你是要吃我還是要叫醒我?」
秦放笑吟吟看她,「想吃你。」
白水回過神來,抬手又要揍他,「呸。」
秦放可不怕她,「要不是太熱了,我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叫醒你……你來了開封后我們不住在一塊了,你總忙你的事,半個月見一回,如今好不容易被困在這,我真想多咬你幾口。」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可白水還是聽出了怨言。是啊,自從她來了開封,就一直忙衙門的事,把秦放晾在一邊。甚至那晚七夕,她也沒有空去,本該好好陪他的,「對不起……」
秦放慌了,捧了她的臉認真道,「我不是怪你。」
白水笑道,「我明白。」她往前傾去,抱著他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愛熱鬧的人,可我總是沒辦法陪著你,你再等等我……很快……」
秦放又往她脖子上親了一口,「好像咬重了。」
白水失笑,「才發現,回去好好揍你。現在我們下去吧,我估計明月他們也被困住了,否則怎麼會不來找我們。」
秦放歪了歪腦袋瞧她,「我們要怎麼下去?」
說話的間隙,秦放只見寒光亮起,折射的日光刺痛了眼。隨後就見大刀往上如風一劃,他愣了愣,底下猛地一空,整個人往下墜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