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山莊鬼影(十四)

沈衛的確諸多隱瞞,可是他沒有想到蘇雲開竟然知道。那人已經死了十二年,事情也被掩埋了十幾年,蘇雲開人在禮部,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可這又怎麼從他的話裡猜到的。

他嚇得不敢再多說,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被他猜出一千字來。

沈衛哪裡知道蘇雲開有刑部好友,為求他參與破案所以透露了那案子給他,加之白水身在府衙,刑部跟衙門合作,她是捕頭,又共同查案,蘇雲開問的細節,她通通都能告訴。

所以能輕而易舉說中沈衛想要隱瞞的事。

只是沈衛不知道,心中恐懼更深。

「蘇秀當時不過十六,正值芳齡,可你們卻為了自己的癖好,殘害了一個姑娘。」

蘇雲開越說就越是氣憤,最後惱怒得幾乎是喝聲。

「蘇秀已無爹娘,和兄長相依為命,你們卻將她殺害,又和官府勾結,送她的兄長進了大牢,流放邊疆。沈衛,如果我還身在府衙,身在刑部,一定親自送你上斷頭台!」

沈衛驚得面無血色,可一會才反應過來,驚恐到極點,反而吃吃笑了起來,「對,你無權決定我的生死,你只是個管科舉藩國的侍郎,說得再義憤填膺,你也拿我沒辦法。蘇雲開,你再生氣又如何?」

明月看著他,只覺他已經有些瘋了。可能做出那種殘忍之事的人,其實早就是個瘋子了!

「是,你既然不必求我做什麼,那你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沈衛臉色一變,這才想起他是來求蘇雲開救命的,告知他往事,也是為了找到凶手。他不能像於班主金富貴他們那樣死了,只是殺了一個賤民,憑什麼要他賠上自己的命!

「蘇大人……你是官,我是平民百姓,按理說,你有責任為我做主,保護山莊眾人的安全。找到凶手,找到蘇秀的兩個哥哥,把他們送到官府裡。」

明月忍不住說道,「他們殺人你覺得要扭送官府,可你呢!你也殺人了!」

沈衛搖頭,神情無比認真誠懇,「草民並沒有殺人,殺人的是金富貴,是梁房棟,跟小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宅子是我的,可卻是我借給他們的,我比不上他們二人力大,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殘害了那叫秀秀的姑娘。真是可惜,多年輕的姑娘。」

明月見他矢口否認,把罪名通通推得乾淨,噁心得差點吐出來,恨不得給他兩巴掌。她氣得身體發抖,簡直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這種骯髒的人。

他的狡辯早在蘇雲開的意料之中,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所以把全部罪名都推給金富貴等人,以沈衛的性格來說,並不奇怪。只是他沒有想到,沈衛敢當面說這些。他不由看了看一直不開口的虞奉臨,只怕沈衛這樣氣定神閒,是賄賂了平西侯……

如果真是如此,那事情就棘手了。

哪怕他不在刑部,也絕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理,欠下無數人情,他也要送沈衛進大牢,得到應有的懲治。可若在京都能一手遮天的平西侯插手的話,只怕他耗盡人脈,拼盡全力,都難以如願。

屋裡沒有茶水,虞奉臨把玩著手中杯子,一言未發。餘光見蘇雲開時而看看自己,心中明白他已經知道自己和沈衛暗中有交易了。心頭微微一頓,蘇家雖然父子為官,不過權勢人脈都不如自己,他倒是不怕蘇雲開。只是再怎麼樣,被咬一口,也是會疼的。他怕的,也是蘇雲開一根筋,不計後果的鬧。

「這件事,侯爺怎麼看?」

話突然甩到自己頭上,虞奉臨不由看他一眼,想了想才道,「蘇秀姑娘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只是沈衛說自己並未參與這件事,蘇大人也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來反駁。」

「那如果能拿出證據,侯爺是否會為下官做個公證,他日下山,去衙門指認他的罪證?」

虞奉臨微頓,沈衛也狐疑看他,這件事他知道得不少,可怎麼可能拿得出證據。那可是十二年前的事,而且如果真有證據,那發現女屍的時候,他就該被抓了,怎麼輪得到蘇雲開?

沈衛略有試探,「你能有什麼證據,你不是刑部的人,也不是府衙的人,不過是個禮部侍郎。」

蘇雲開冷眼盯看,「總有一日我會找到證據。」

這話一出,沈衛頓時鬆了一口氣,連虞奉臨都聽出來了——蘇雲開沒有證據,就算有,也是日後的事。可如果他出手阻攔,對這案子他又能有什麼進展?他當即賣了個面子給他,聲調也緩和了些,「本侯素來敬重蘇大人,本侯答應你,只要你找到了沈衛就是主犯,殺害了蘇秀的證據,本侯就給你作證。就算你不懲治他,本侯也絕不會姑息這種凶惡之徒。」

蘇雲開說道,「下官聽見了。」

明月也立刻接話道,「我也聽見了,侯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虞奉臨笑道,「自然。」

「如此便好。」蘇雲開說道,「我突然想起來,好像手上的確是有證據,剛才太過緊張,忘記了。」

沈衛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蘇雲開笑意深冷,「你們殘殺蘇秀姑娘後,便拋屍院中魚塘。你以為幾經轉手變賣宅子,就可以掩人耳目,將真相埋葬在十二年前?」

短短幾句話,聽得沈衛心驚,宅子的事他也知道?他當初為了玩樂,便沒有用真姓名來買宅子,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當年你為了編織名目送蘇家兄弟入獄,於是說蘇秀偷了你家祖傳的玉扳指逃走了,你的父母才沒有追究扳指的下落。可是你應該沒有想到,蘇秀死時,拽下了你的扳指,握在手中,扳指的確是在蘇秀手裡。我若將你關押在山莊,拿扳指給你父母確認,那他們就是指證你是凶手的人。」

沈衛愣神,「你……你到底是誰?你是蘇秀的哥哥?」

虞奉臨見他這麼發問,就知道事情不假,神色急變。那蘇雲開給自己下套,他大意了,一腳踩進裡頭,如今才反應過來他早就有了證據,只是意識到自己和沈衛有見不得人的交易,所以在一瞬間改了思路,反拿自己做證人。

這蘇雲開,著實可恨,也著實不能小瞧。

沈衛見他不幫腔,幾番示意,都不見他開口,情急之下怒道,「平西侯!」

虞奉臨冷聲,「原來你真的殺了人。」

沈衛詫異,「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可是收了我的錢的。」

虞奉臨呵斥道,「本侯什麼時候收了你的錢?我身上可有你給的銀票?可有你給的字據?你殺了人,還想拉本侯下水。污衊侯爺,罪加一等!」

沈衛忽然意識到他要拋棄他這顆棋子了,這就意味著,他的救命稻草沒有了,蘇雲開如果跟自己較真,他必死無疑。他搖頭,「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蘇雲開看著他,說道,「你說你沒有殺人,可是你知不知道,蘇家兄弟在他們的妹妹過世後,已經收集了你和金富貴梁房棟三人的罪證,只是在你的諸多阻擾下,不但證據被官府收去,連人也被發配邊疆?雖然證據在當年就被銷毀了,但那過目的官員,卻還活在世上,只要我找到他們,我一定能撬開他們的嘴,讓他們指證你。沈衛,你害了一條人命,休想逍遙法外!」

沈衛登時癱坐在地上,他盯著蘇雲開,又可惡又可怕,像極了地獄來的判官,什麼都知道,可為什麼他會什麼都知道……

「我沒有殺人,你污衊我……」他喃喃自語掙紮著,說著說著兩眼突然有了求生的渴望,癱軟的兩腿拔地而起,猛地往外衝去。

他打開木門往外衝,可還沒跨出一步,就被人一掌拍了回來。

白水目光極冷,緊盯著他,盯得沈衛痛哭,「大人饒命,我不想死,我當時是一念之差,是金富貴他們的主意,我真的動手。」

蘇雲開默然片刻,才道,「你殺蘇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害怕?她才十六歲,十六歲,正是一個姑娘大好的年華,可是你們為了一己私慾,將她折磨致死。她哭求你們放過她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過放了她?沒有,你們滿足了自己的□□,還剝奪了她的性命。她才活了十六年,她的兄長也痛苦了十六年……」

他不知道蘇家兄弟是怎麼從流放地回來的,可是十六年都不忘那痛苦,還要回京報仇,那種恨意,哪怕是過了六十年,也無法放下。

沈衛越是哭求,他就越是覺得噁心。他經手過那麼多案子,這樁案子最是讓人沉重,只因蘇家兄弟的目的,太過讓人悲憫。

虞奉臨生怕他再牽連自己,趁著沈衛叩頭求饒,一個閃身,從門前離開。白水避之不及,側身閃時被他撞了胳膊,臉色瞬間慘白,眉頭緊擰。虞奉臨稍稍停步,看了他一眼,那俏臉蒼白,神情如故,似乎剛才的疼痛只是個錯覺。他低眉微想,那沈衛的聲音緊跟在後,沒有多想就急忙離去了。

站在白水身後的秦放也在方才一驚,立即上前用繩子捆住沈衛,只待橋樑修好,押送府衙,「我會喊幾個人一起看住他的,姐夫你們去休息吧。」

蘇雲開點頭,想著明月的藥也要重新換了,就帶著明月去找藥。

兩人離開房間,穿過院子,因快近黃昏,山頂氣溫下降得很快,傍晚微風輕拂,兩人都覺得微冷。其實從知道這個案子以來,兩人的心就沉甸甸的,冰涼得很。如今眼見沈衛罪名將定,心才回暖。

沉思中,站在院子裡的兩人,入了他們二人眼中。

不過三十四五歲的人,可從面相看來,卻蒼老得近四十了。

不同的是,先前在人群中平靜而淡漠的兩個男子,現今卻多了幾分和善笑意。

「蘇大人,謝謝你為秀秀平反,還她一個公道。」

蘇雲開眉宇未展,看著那口技了得的說書人崔修,看著那琴藝超群的樂師趙康,心情更加沉重,「如果沒有你們給我的證據,我也沒有辦法那麼快讓沈衛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