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蹙眉,「要見老爺,不是來接明月姑娘?」
「不是。」
明月起身道,「那肯定是急事。」
李夫人笑道,「你倒是也不吃醋,還替他著急。走吧,我家老爺還沒回來,先去請他進來坐,別瞎等。」
李夫人懷有身孕,走得慢,明月身為客人也不好走在她前面,只能慢步跟隨。等到了大堂,蘇雲開沒有入座,茶水也沒動,一見有人出來,也是奇怪,明明明月在後頭,可還是先看見了她,微微示意,才和李夫人說道,「嫂子。」
「先坐吧,我家老爺還沒回來。」李夫人請他坐下,又問,「急匆匆的找他有什麼事,他送明月姑娘回家後,就又去了衙門,不過估摸下時辰,不忙的話,也該放衙回來了。」
蘇雲開說道,「是衙門裡的事。」
官員家眷不過問朝廷裡的事是默認的規矩,李夫人便沒有再追問。
明月見他一人歸來,不見白水,問道,「白捕頭呢?」
蘇雲開一頓,眸色略有愧疚,礙於李夫人在,只說,「她很快就回來了。」
明月見他神色如此,心覺不妙,但他不尋機會另外和她說,可見白水還安然,就是不知為何沒一起回城。
夜色漸黑,屋外喧囂漸漸平息,馬車聲在幽靜夜裡嗒嗒響起,蘇雲開聽力敏銳,起身往那邊看。
大門打開,進來的正是李康。他見大堂燈火明亮,自己的夫人迎上前來就道,「蘇大人來了。」
「來接明姑娘了?」
「來見您了。」
李康微覺意外,腳下步子更快。蘇雲開也已經往外面走,「李兄。」
「書房請。」兩人做事少寒暄,他料定蘇雲開有事,或許是查到了什麼,還願意同自己說了,當然是急著請他進屋詳談。
蘇雲開尾隨在後,又喚了明月一同前去,倒讓李夫人覺得好奇,男子議事,這樣一個小姑娘進去做什麼。她微微搖頭,沒有隨同,喚了下人端茶倒水去,就自己回房了。
書房裡書香滿飄,點了六支大圓蠟燭,不明亮得刺眼,也非昏黃之色,置身其中看書應當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可蘇雲開無瑕享受,等下人出去,便直接說道,「幫我查一個人。」
李康笑道,「誰,竟然還要我幫你查。」
「唯有事外人的你幫我查,才能查到我想知道的。」
李康低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被那人盯上了?」
蘇雲開點頭,「我要你幫我查的人,是平西侯。」
李康皺眉,「為什麼要查他?因為他將你從大名府暗中調回,明升暗貶?」
「不單單是如此,之前忙碌,沒有去細查這件事。如今回想起來,不得解釋。」蘇雲開有心將這件事押後再說,沒有細講,「你幫我查查平西侯的家產,還有他和陳李朗的關係。」
「陳李朗?」李康想了半會問道,「前任工部尚書陳老?」
「對。」
「你查這個做什麼?」
「鼓山那上面的避暑山莊,是前陣子沉屍案的主謀沈衛所有,我從他嘴裡得知,最開始這宅子,是陳李朗的,可是就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後來我去避暑山莊,平西侯也莫名跟去。而方才我剛從鼓山回來,那山莊,已經被人放火燒了。」
李康勉強笑笑,「所以你懷疑山莊是虞奉臨授意陳老建的,而裡面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將它燒了?可你未免太牽強地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了,或許平西侯真的只是湊巧跟去?」
蘇雲開搖頭,緩聲道,「山莊命案發生後,凶手將唯一的出路吊橋斬斷,後來白捕頭從一個老樵夫嘴裡得知,原來還有一個通道。那件事,只有當時在山莊的人知道,可是剛才我們去找那條密道時,卻發現,密道竟也被人封死了。」
如果說一件事是巧合,那兩件事就不是了,李康在刑部任職,雖不及蘇雲開敏感,但也不至於笨到還會覺得這是巧合,「那你查他的家產做什麼?」
蘇雲開沒有多解釋這個,「你幫我查便可。」
李康笑笑,「蘇兄,雖然你我是多年朋友,但那畢竟是平西侯,如果被他知道我在查他,那我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蘇雲開看著他說道,「不侍一主,即為敵。」
李康臉色微變,笑不出來了。蘇雲開繼續說道,「當朝能和平西侯平起平坐的人,唯有安國公。但一山不容二虎,他們都想壓住對方。如果我要查的東西你能查出來,我可以同你保證,我會傾盡我的力氣,扳倒平西侯。而這份功勞,我一分不領,都給你。」
「你竟然知道……我侍奉的人是安國公。」李康的面色已經十分不好,甚至很難看。他是安國公的人,可這件事本該誰都不知道,甚至他都不曾告訴過自己的妻子。可蘇雲開竟然就這麼平靜的說出來了,彷彿知道了很久,絲毫不意外。
只是最後一句話讓人心動。
被平西侯發現他調查他,最多不過受點冷眼,安國公自有辦法暗中保他。但如果他查出的東西真能助蘇雲開扳倒平西侯,他也相信蘇雲開會說到做到,那這等功勞,遠大於弊端。
他擰眉想了許久,才驀地笑笑,有些不甘,「你真是將我的命門都抓住了。」
蘇雲開起身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李康急著去調查平西侯,末了還想他們兩人定還有話要說,乾脆留了偌大的書房給他們,自己換了身便服就出門去了。
明月將門關上,才道,「蘇哥哥,水水呢?」
「密道被封,她仍想去山莊找找線索,所以強行從峭壁翻了過去。不過她沒事,你不要擔心。斷橋我也讓人去修了。」跑了一天的蘇雲開此時才覺得口乾舌燥,喝了茶水說道,「你先在李家住幾天,等忙完了,我來接你。」
明月倒不在意自己住哪裡,見他衣裳上沾有綠草青汁,上前給他撥弄,可那痕跡已經幹了,弄不走。她仍是一心一意地揉搓著,「剛才你說李大人是安國公的人時,我總覺得……他驚訝之餘,還對你有了敵意。」
蘇雲開低頭看著她,從這個角度能看見她俊俏的鼻子,眨眨眼,連睫毛也看得清楚。看著心儀的人在眼前,總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連同來回奔波的疲憊,也消失不見了。他撫著明月的發,說道,「這種事本來也是官場禁忌,只是情非得已,不得不說。只是李康也知道,蘇家人是純臣,只效忠皇帝,不投靠任何陣營,所以從我這裡說出來,對他的威脅並不大,利益權衡之下,他會選擇幫我。」
明月一直覺得蘇家是刻板的忠臣世家,而今她才覺得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其實不是蘇家人「刻板」,而是他們選擇效忠皇帝,忠於朝廷,有許多事就要刻意佯裝不知。嘴上不說,心裡卻非常清楚朝廷局勢,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能在朝廷得罪權貴,卻仍屹立著,繼續做著忠於朝廷的事。
能做到這一點的,又哪裡是件容易的事。
本來她還擔心蘇雲開哪怕真的揪出平西侯也鬥不過他,但如今這份擔心消失了大半。明月抬眼看他,「你將我留在李家,是為了我的安全,可你也要小心。看看你的衣服,都被勾得成什麼樣了……你走路多看看周圍不行麼?萬一鉤著了肉……」
蘇雲開聽她似有哭音,笑了笑,「不是沒受傷麼?難過什麼?為衣服麼?」
「我難過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水水那樣難受,你這樣操勞,我卻要被你們保護起來,留在李家保命。」
蘇雲開默默將她揉搓衣服的手握在手裡,彎身看她的臉,淚正在眼眶裡打著轉,鼻子都紅了。他溫溫一笑,「我都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了。」
明月驀地一愣,眼淚直滾滾地墜落,窩在他懷中哽咽,「案子要查清楚,可你們也要平安。」
蘇雲開彎身抱著她,臉壓在她的發上。明月不笨,她知道他此時查虞奉臨的用意——凶手可能是虞奉臨。
是他親口告訴她虞奉臨權勢滔天,連聖上也要給三分薄面。也是他親口告訴她,虞奉臨心高氣傲,不要得罪。
可現在他卻要去碰那根利刺,要想把一個有軍權又有名望的侯爺從京師拔出,拔之不當,自己可能就會丟了性命。
只是他不說,明月也不提,只是唸一聲小心,唸一聲平安。
蘇雲開半晌無言,許久才道,「我肯定要平平安安的,因為我還要娶你。你等了我十三年,就再等我十三天吧,十三天內,我一定會了結這個案子!」
從不愛許諾的人,如今為了喜歡的姑娘,也許了個諾言。
明月聽在心裡,抬頭看他。
蘇雲開正看著她,忽然見她直起腰身,猝不及防的,竟被她親了上來。
剛才的凝重氣氛,瞬間被這一吻沖得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