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山洞骷髏(七)

蘇雲開有點懵,回到家了還有點懵。

他回去的路上摸了好幾遍唇,又默念了十幾遍三字經。導致他到家後才想起來剛才明月還跟他說了一件事,什麼事來著?

正想著,隱約聽見有人叫自己,他頓住步子,偏身看去,作揖問安,「母親。」

蘇夫人打量一眼他,面色不佳,「你爹等你很久了……等會進去,好好認錯,不要頂撞。」

蘇雲開一聽就知道父親要責罵自己,至於責罵什麼,他大致也猜得到。應聲後就過去見他,蘇夫人不放心,也一起跟了去。

到了屋內,蘇顧正坐在書桌前看書,並不抬頭。

蘇雲開等在一旁,等了許久,蠟燭都已燒了過半,蘇夫人先忍不住了,「您有什麼事,就說罷,雲開累了一天,轉眼就要天明了。」

沉默了半宿的蘇顧這才抬頭,冷聲,「天明又如何,他又不用應卯。身在禮部,卻屢屢告假,我知道你對這份差事不滿,可也不能這樣怠慢。我看你是順風順水被慣壞了,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蘇夫人一愣,「雲開,你沒有去衙門?那你每天早出晚歸是去了哪裡?」

蘇雲開答道,「朋友出了事,在幫她的忙。」

蘇顧冷冷盯他,滿是嚴父威儀,「你在幫什麼忙,要這樣遮遮掩掩的,連家裡人都不告訴。」他末了氣道,「你說你在忙,可我卻知道你將一個姑娘放在李康家裡養著,待了半日,現在才回來。」

蘇雲開此時還不能言明,但他深知父親不會輕易放棄追問,跪地說道,「父親如果相信孩兒的為人,就請您不要問了。只是那位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是孩兒的命裡良人。孩兒追查的事凶險,所以將她暫時交託給李大人。我本打算事情結束後,再將她的事告知二老。」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姑娘是你從大名府帶回來的!千里迢迢帶個姑娘回京,你怎麼不將你衙門好手帶幾個回來。」

「她就是衙門裡一等一的好仵作,兒子是有私心,可不全然是私心。」

蘇夫人見父子兩像是要吵起來,插嘴說道,「不提這個了,雲開,你爹也是為了你好。」

蘇雲開說道,「我知道,父親是為了我著想,只是錯不在明月,她是個好姑娘。」

蘇夫人無奈搖頭笑笑,「果真是喜歡得緊,自己挨罵了不辯解,卻為她著急起來了。」

蘇顧瞧她一眼,「他都已經自身難保了,你還想著你的兒媳。」

蘇夫人一頓,「怎麼回事?」

蘇雲開暗覺不好,從白家到山莊被燒,他就知道凶手肯定不會對他坐視不理,任由他查案,就是不知道到底會怎麼出手阻礙他。

「你自己看吧。」

一封手諭遞來,蘇雲開微頓,蘇顧說道,「吏部找不到你的人,所以將手諭送到了家裡。三天後,你就啟程回大名府路。」

手諭上寫得很清楚,將蘇雲開調任大名府路,任漕司。也就是管理水路運糧,這差事雖然看似辛苦,但如果從中做點手腳,便能一輩子吃喝不愁。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去,可蘇父看得明白,兒子從提刑司進禮部,是得罪了人。在禮部沒幾天,又讓聖上下旨將他調離京師,這看似肥差,卻非好事。

蘇雲開只是看了一遍,就緩緩合上,「父親知道是什麼人請的手諭吧。」

蘇顧見他似乎也知道,這才道,「你何時得罪了平西侯?」

「以前,現在。」

蘇顧擰眉,「你如今在做的事,跟平西侯有關?」

「不能肯定,但也十之八亅九。」蘇雲開將手諭放回桌上,這一次,他不打算再順從離開。在大名府路的時候他不知是何人所為,朝廷有令,不得不去。但如今他深知自己離開那定會讓白影的案子石沉大海,他會對不起白水,也對不起明月,「我不能接旨。」

「你不能不去,否則就是抗旨。」

蘇雲開想了片刻,說道,「這次的事,哪怕賠上孩兒性命,也不能違背對別人的承諾。他要調我離京,我更不能順他的意。」

蘇顧氣道,「那平西侯是你能開罪的人嗎?」

「他不怕魚死網破,那就拚個兩敗俱傷。」

蘇顧心中驚奇,平時那樣文質彬彬的兒子,竟然如此硬氣。他以為兒子入仕後一直順意,沒有歷經過多波折,遇事會有退怯,可沒想到完全沒有。這絕對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反倒讓他看見了兒子的骨氣,蘇家人的骨氣。

蘇雲開沒有拿手諭,回到房裡,也沒點燈就睡下了。下人上好了水來請他時,敲了門沒聲響,就退下了。到了翌日清晨,又來敲門,卻還是沒答應,這才警惕起來,尋了蘇夫人來瞧。

這一瞧,蘇雲開竟是病了。大夫來瞧便說素日操勞過度,傷了內裡,需要好好調理,否則日後怕會留下隱疾。

消息傳到宮中,連皇帝也過問此事,問了蘇顧蘇雲開的安好。

快至傍晚,已是放衙的時辰,蘇雲開還躺在床上。剛喝了一貼藥,頗有安眠的意思。他拿捏著手裡的銀子,想著昨夜明月和他說的話。

「白哥哥死時手裡還拽著這錠銀子,可是白哥哥身為捕頭,一年的俸祿才多少?他是個懂分寸的人,不會臨死還守著金銀。」

「那建在偏僻荒山上的山莊,房子奇多,陳李朗的本意應該不是拿來避暑的,那到底是有什麼用途?」

「白哥哥死於劇毒,什麼人會隨時帶著劇毒在身上,又為什麼會帶著劇毒,凶手在掩藏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蘇雲開已經快把那錠銀子看穿了,可依然沒什麼線索。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他立刻將銀子放進被窩裡,沒有答話。門又敲了四五下,他才佯裝弱聲,「誰?」

「我。」

聽見李康的聲音,他差點就答得爽朗了,輕咳幾聲,才氣弱道,「請進。」

李康進了房間,就對下人說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他關上門,快步走向裡邊,剛露臉就見蘇雲開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從容瞧看自己。他頓時一笑,不忘壓低聲音,「果真是裝病。」

蘇雲開略有自嘲,「不裝病,我現在已經被押往大名府了。」

李康挪了凳子過來坐下,說道,「你父親也知道你是裝病吧,通了氣?」

蘇雲開搖頭,「沒有。」

「那看來是父子連心了。今日聖上問及你的病情,你父親只差沒老淚縱橫,唸著他就你一個獨子,請聖上寬限幾日,讓你病好了再赴任。聖上自然是同意了,我瞧平西侯臉都青了,所以這次也是他動的手腳?」

蘇雲開心有感觸,他本不想勞煩父親,可沒想到父親還是幫了他一把。這也說明,父親信他不是在辦糊塗事。他沒有答李康的話,問道,「明月好不好?」

話題轉變之快,由洶湧澎湃的朝廷眨眼到了兒女情長,李康還愣了一下,苦笑,「以前我們總說你是個石頭人,如今石頭人有了喜歡的姑娘,都要化成一股暖流了。」

蘇雲開笑笑,想到明月就覺心有蜜糖,「你還笑得出,那就是她很好了。」

「好著呢,早上還吃了兩碗飯,我哪裡敢不好好替你養著,不然等你找我麻煩麼?」李康被他一拐,倒差點把正事忘了,湊近了聲音更低,「你讓我查的事,我查了,雖然不能肯定是全部,但也起底了九分。你不讓我細查我還不知道,那平西侯表面廉潔,不拿朝廷分毫賞賜,可背地裡,卻足足有四個存放錢財的宅子。」

蘇雲開略微吃驚,「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行賄。」李康冷笑,「每年都有官員從外地運輸大批黃金進京,有裝扮成客商的,有裝扮成鏢師的,五花八門,惟獨一點,做得極其隱蔽。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十分奇怪,既然有那麼多黃金,那必定是底下官員搜刮了許多民脂民膏,可我細查之下,卻並非如此。」

蘇雲開也意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沒有收受賄賂的官員麼?」

「倒是有,可貪污的錢財數量和送給平西侯的數量完全不成正比,甚至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我說奇怪,難道我漏查了什麼?」

李康對自己的手段有自信,可是這樣重要的線索竟然沒查出來,他只能將希望寄託到蘇雲開身上,可抬眼一看,蘇雲開的雙眉已快擰出兩個川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