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四個存放錢財的宅子,卻並非是屬下收取賄賂而來。
難道平西侯在哪裡挖了金礦?可他的下屬遍佈宋朝,難道到處都發現了金礦,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又難道是在哪裡私造了制銀廠?可同理,不可能這樣分散。
不是挖金山也不是造銀,蘇雲開著實想不通那平西侯是用什麼法子不受賄,卻能讓下屬送來那麼多的錢。
雖然不能完全解開他心中疑惑,可李康查到的這些事,卻十分有用。
說話間,門外有下人敲門,「少爺,刑部有位趙主事來找李大人。」
李康頓覺意外,還是讓下人將他領過來。末了又和蘇雲開說道,「我來這裡是正大光明的來,所以刑部的人都知道我是來探望舊同僚了。」
「嗯,遮遮掩掩的反而惹人懷疑。那趙主事是誰的人?」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李康笑道,「朝堂紛爭,也不是只有安國公和平西侯兩個陣營,至於他是誰的人,我就不說了,對我們無礙就是了。他尋到這裡來找,那肯定是急事。」
果不其然,那趙主事出現時,神色匆忙,見了面連官場寒暄都忘了,直接說道,「府衙又出事了。」
李康不由肅色,「出什麼事了?」
趙主事看了看蘇雲開,說道,「那叫白水的捕頭,可是蘇大人從大名府那邊舉薦來的?」
蘇雲開心已微沉,「是。」
「今天早上……有人在鼓山崖下發現一具燒燬的屍體,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那人身材瘦小,身著衙門官服,腰牌正是白捕頭的!」
蘇雲開一驚,鼓山崖底?他瞬間屏氣,一會才極力鎮定下來,白水武功那樣好,即使去山莊的時候衝動了些,可是她想報仇,所以絕對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甚至在危急關頭反而會更加小心謹慎,「除了腰牌,還有什麼可以確認她身份的?」
「倒也沒了,只是從身形來看,的確像是他。」
他這樣一說,蘇雲開反倒是有些安心了,「衣物燒燬了多少?」
這一問著實讓趙主事覺得奇怪,這人都燒死了,還問衣服的事,這不是主次顛倒了麼?蘇雲開果然病得不輕,「也燒得七七八八了。」
蘇雲開嘆了一口氣,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氣色不好,這一沉默,神情更是疲倦。李康和趙主事正欲告辭,門外下人又再次來報,「少爺,平西侯來探望您了,您是到前堂迎接,還是請侯爺到屋裡來?」
蘇雲開和李康相覷一眼,幾乎是片刻交流,蘇雲開就道,「我身體不便,不能下地,請平西侯到屋裡來吧。」
「是。」
以蘇雲開和平西侯的交情還不至於到這裡來看望,剛出了白水的事,不得不讓蘇雲開多想。
虞奉臨很快就到了門口,剛進屋就看見李康和趙主事。兩人跟他問了安,李康又道,「下官聽說蘇大人病了,所以和趙主事一起過來看看。刑部還有事,我們就先走了。」
趙主事看了他一眼,兩人一起來的?只是他也是個有眼力的人,沒有拆穿,默認了。
虞奉臨也不留他們,擺了擺手,許他們走了。
等兩人走了,他才在蘇雲開臉上打量幾眼,氣色的確不好,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是得了重病,「鼓山一別,蘇大人還氣色明朗,不過幾日,怎麼就這樣憔悴了。」
蘇雲開咳了幾聲,聲音低弱,「大概是勞累過度,明月說的沒錯,我不該總顧著公務,還應好好休息。」
虞奉臨笑道,「說起明月姑娘,聽說她住進了李康李大人家裡?」
「對,她在開封的房子被燒了,我又不得空給她找住處,更不能帶回家裡,就交託給了好友。」
這話解釋得合情合理,虞奉臨也沒多問。
蘇雲開神色不動,知道他沒有對這件事多疑。
如果剛才他不主動提及明月,虞奉臨反而會覺得他遮遮掩掩,定是有詐。
平西侯的脾氣,他大致摸清楚了。越是將事情赤亅裸亅裸地擺在他面前,他越不會懷疑。但如果越是遮掩,他就越會刨根問底,查個清楚。
虞奉臨問了他的病情,又囑他好好休息,這才離開蘇家。
蘇雲開等他走了,便琢磨起怎麼往秦家送個信,免得消息傳得太快,秦放又一根筋沒回過神來,以為……白水死了。
那官服和腰牌是白水的,可死的人不會是白水。
蘇雲開不用看過屍體也知道那人不是她,若真的是,那讓趙主事最震驚的,就不是府衙捕頭被燒死了,而是——竟然有個姑娘混進了官衙,這可是欺君的罪名。
可趙主事卻完全不震驚、不意外,不提這事,所以蘇雲開相信,死的那個人不是白水。
那白水去了哪裡?
他估摸著,可能縱火和堵住密道的人並沒有走,還留在鼓山那防止有人前來。而白水正好與那人碰見,交手之後,白水殺了對方,並且把自己的衣服給了他,燒燬屍體丟下山崖,以此來掩飾自己的行動。
他果然沒有看錯白水,越是危及的時候,她越是理智。
無論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有沒有那麼快發現,白水這麼做都是百利無一害的——她或許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來,男扮女裝欺君的白水就徹底除去了罪名,白水的身份本就是假冒的,她日後可以恢復自己的本名了,用自己的身份,重新來京,來見秦放。
連日來不幸的事終於出現了一些可預見的好事,蘇雲開輕輕鬆了一口氣。
對,得趕緊給秦放捎封信去,不然他得發瘋。
他裝病不出門,消息由刑部帶來。帶來的途中,這又一起府衙捕頭被殺案,就傳遍了京都。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秦放耳朵裡。
他被家丁帶回來後一直被鎖在書房裡,他雖然著急,可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閒暇就看看書,在思念白水的日子裡度過。
「小人沒有聽錯,少爺您要小人留意的人,真、真的死了。」
秦放死死盯著那垂首不敢抬起的下人,抓在手裡的書幾乎被抓破,「你胡說,白水怎麼可能會莫名其妙死了!」
那人簡直要哭了,可又不得不說,「是真的,白捕頭跟著蘇大人去了鼓山,就是前陣子少爺去的避暑山莊,那地方不是挺邪門的嗎,死了好幾個人,還出了命案……」
秦放差點沒把書丟出去,「誰讓你說神神鬼鬼的了!」
下人一個哆嗦,將神怪的話打住,繼續說道,「兩個人一起去的,可就只有蘇大人回來。回來後蘇大人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傳來白捕頭被燒死的消息了,還有少爺,避暑山莊也被燒了,您說邪不邪門?」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又說了怪力亂神的事,正要自己掌嘴,可卻發現自家少爺不吭聲了。他顫顫抬頭,這一瞧嚇得魂飛魄散,秦放整張臉像宣紙慘白,連唇色都完全褪去了。
就這麼像被人抽了骨頭似的癱瘓在椅子上,怔怔看著前頭。
「不可能……她武功那麼好,力氣大,膽子大,身手好……」秦放唸著,又問,「有屍體?」
「就放在刑部,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了。」
秦放驀地站起身,「我要去看看,我不信是她,不可能!」
下人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將他的腿抱住,哭求,「少爺您不能去,您不能離開這,要是您走了,小人可就要被老爺吊起來打了啊。」
「我就是去刑部看看那是不是她,我就看一眼!看完了我就回來。」
「那就是白捕頭,連腰牌都找到了,聽說個子小小的,捕頭裡有幾個小個子?」
「閉嘴!」秦放急紅了眼,一掌將他抱住的手打開,開門就要出去,前面卻似有山堵來,站在門口的人巋然不動。
燕國公見他如此失魂落魄,雙目充血般,哪怕是與自己直視,也沒半點退怯,心頭微驚。或許是他為父過嚴,所以哪怕素來疼愛這兒子,他也跟自己不親近,眼神總有敬畏。可如今為了個姑娘的生死,竟這般有擔當了。他一時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回去。」
秦放搖頭,「父親……」
燕國公知道他要說什麼,示意下人通通退下,爾後才道,「你一個未來侯爺去刑部看個小小捕快,成何體統!」
「我不承爵了,不做侯爺了。」秦放忽然覺得自己太自私,可為什麼如今才悔悟,「如果我能放棄這個身份,從她兄長出事後就一直陪著她,和她一起去鼓山,或許她就不會死了。可是我總想著我這個身份能幫到她,不能丟了。但如今我才明白,我的權貴來自於父親您,如果您要阻攔,我就一無所有了,也根本什麼都辦不到。」
燕國公眉頭緊攏,「你到底想說什麼?」
秦放泰然道,「我不會承爵了,哪怕只是去做個小販,也是自力更生的小販,而不是一個處處被人說是一無是處的公子哥。」
燕國公冷笑,「她真的死了你也要放棄爵位?」
「是。」秦放想通了,權貴都是假的,要是他能早點想通……
一切都太遲了,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秦放晃了晃身,差點倒下,卻被人伸手捉住,輕輕一定,將他穩住了。
燕國公冷厲的雙眸隱露嘆息和寬慰,說道,「那人不是白水。」
不是女兒身,就不會是白水。
秦放愣了愣,「真的?」
燕國公輕輕一笑,「你怎會如此愚鈍,若那人真是白水,那就該是個姑娘,刑部府衙都要鬧翻天了,全都會湧到蘇家去質問舉薦她的蘇雲開,好早點將欺君的嫌疑撇個乾淨。可如今刑部府衙都很安靜,也沒人去鬧蘇雲開,他仍在好好養病,你說,死的人可是白水?」
經父親這一分析,秦放總算是安心了,他忽然想到,父親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也在留意白水的事?
他心中隱約升騰起一種希望,像是深埋地底的萌芽,要破土而出了。
他也同時明白了一件事,父親要阻攔的,從來都不是他和白水,而是不能自立的他。
連自立都做不到,那有什麼資格去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此時秦放才覺得,這個人是他的父親,而不是雷厲風行的燕國公。
只是……白水到底去了哪裡,又在做什麼?
他想著,高懸的心仍不能安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