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山洞骷髏(九)

燕國公一鬆口,秦放也順利從家裡離開。他想著白水最後是和蘇雲開在一起,所以出了家門就往蘇家趕去。

此時蘇雲開從李康那裡得知了平西侯窩藏金銀的消息,已經不能再裝病下去,事情總要解決。他估摸著依照聖上對蘇家的信任,哪怕猜到他是裝病,也不會立刻下旨讓他赴任。畢竟平西侯這兩年勢力膨脹得厲害,這次又是他要調離自己,聖上總會多幾分心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外面天色已漸晚,蘇雲開等黃昏日落,就熄了燈,準備去去外面。

他由廊道走至前門,思量著他是該去府衙還是刑部,也不知現在那具屍身是在哪裡,剛才在刑部,現在說不定已經被送到府衙了。他想看看那具屍體上會不會留下什麼線索,白水武力是高,但對這些並不太擅長,不親眼看一看,他不放心。

但他對驗屍這種事同樣不擅長,要是明月在就好了。

「蘇哥哥。」

人果然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出現幻覺,還幻聽。

「蘇哥哥。」

蘇雲開驀地一頓,已經從前廳走過的他又折了回來,狐疑地往裡面一看,那站在廳上往他走來的姑娘不就是明月。他頓時驚訝,「明月?」

明月上前幾步又頓住了,中間足足隔了半丈。蘇雲開確定是她,更是驚詫,幾步上前,捉了她的手先上下看下,不見傷口,才不至於揪心,「出什麼事了?你怎麼來了?」

「我沒事。」明月迅速將手抽回,「不要讓你爹娘看見,這樣不好。」

蘇雲開見她真的沒事,也不抓她的手了,「那你怎麼來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輕輕咳了一聲,低聲,「想我了麼?」

明月兩頰頓時緋紅,「不要胡說。」

「哦哦,原來不想我。」

明月抿唇一笑,「想,想極了。」

蘇雲開也展顏笑笑,看著她的雙眼說道,「我也想見你,怕你在那住得不好,吃得不香。」

明月垂首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都好,就是見不到你。」她又抬頭道,「可是就算很想,也不會突然來這裡找你的,我明白,這樣不好。」

蘇雲開好奇道,「那你怎麼來了?」

「你爹娘。」

蘇雲開意外道,「我爹娘?」

「對。我開始以為是騙人的,但你和你爹長得太像了,我就信了。等上了車,他們帶我去了一間茶樓,問了我的家世和名字,就把我帶到這來了。還給我果點吃,茶挺好喝的。」

聽到最後一句蘇雲開終於是苦笑,「心真大。」

明月眸光黯了黯,「總不能大喊大叫的,有些話……可能也是時候要說開了。」

蘇雲開這才知道她還是介懷她的身份,不是介懷她仵作的身份,而是在自己面前,才會介懷。他出身官宦世家,祖上書香滿飄,原來明月一直都放在心上。可平時根本看不出她這些顧慮,「我爹娘是講道理的人,別怕。」

明月笑笑,「不怕,我又不會被吃掉。」

蘇雲開微微一笑,輕輕摸她的頭。古人常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此時他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果在家,在廳上。他真想好好抱著她,安慰她,讓她不要多想,也不必多想。從他察覺到自己喜歡她開始,就沒有想過多餘的事,比如阻力,任何阻力都不在他的設想裡。

他還想多問,就見入口似有人站在那,人影映照在牆,微微晃動。他將話收回,沒有吭聲。不一會管家從那邊走出來,恭敬說道,「少爺,開飯了。」

蘇雲開說道,「我先送明月姑娘回家。」

管家笑道,「老爺和夫人說,請明姑娘一起過去。」

明月略有不安地抬頭看他,蘇雲開以眼神安撫,「無論等會我爹娘說什麼,你都不要走,我會好好說,然後送你回去。」見她還是擰眉,蘇雲開抬指在她眉心一刮,笑道,「醜媳婦總是要見人的,你又不醜,不是麼?」

明月可算是繃不住了,笑了笑抬眼看他,餘光看見管家還等在那,就將話嚥了下去。

蘇家有專門招待客人用飯的大廳,可管家帶的路卻不是往那。蘇雲開心中疑惑,直到從前院穿過,走向左邊的廊道,他才明白過來。蘇家人丁稀少,菜也不過兩三碟,所以平時一家三口吃飯是不上大廳的,空蕩蕩的顯得冷清。因此蘇夫人特地挪了個小屋子,裡面擺了張四方桌子,一家人就在這裡吃。

現在管家領的路,分明就是去那。

蘇雲開想到方才雙親帶明月去酒樓喫茶問話,再看現在的趨勢,總覺得爹娘是在應允兩人的事。

他按捺著這騰起的火焰,有點不敢相信竟會這麼順利。哪怕是真的是樂意明月做蘇家的媳婦,如今就一起用飯,也是奇怪。領回家來,更是奇怪。

自詡聰明的他也想不通這件事了。

管家停步的地方果然是那間小屋,蘇雲開在門口都聞到飯香了。再瞧裡面,桌上竟擺了□□道菜,菜餚連為他父親賀壽時都不曾這樣豐盛過。

明月也嚇了一跳,散、散夥飯?

蘇夫人見兩人來了,卻杵在門口,笑道,「還不快進來。」

蘇雲開先反應過來,偏身讓明月先進去。自己跟在後面,「娘。」

「先坐下吧,你爹拿酒去了。」

「酒?爹他從來不喝酒。」

「今日高興,也有事必須要有酒才行。」蘇夫人喚了明月坐下,自己這才坐下,「你餓不餓?餓就先吃吧。」

明月有些受寵若驚,「不餓,方才在酒樓吃得很飽。」

「你也沒吃多少,被你蘇伯伯嚇著了吧。」蘇夫人這才偏頭跟兒子說道,「你爹也真是的,整天板著個臉,難怪你小時候常被他嚇哭。」

蘇雲開一頓,不由看看明月,「嚇……哭?」

「對,一兩歲的時候就將你丟進書房裡,一天不背一本書就不許你吃飯。我那時候天天去偷偷給你送飯,你爹還說我慈母敗兒,真是老頑固。」

往事遙遠,蘇雲開想不起來了,明月笑道,「可既然每次都能偷偷送飯去,那其實蘇伯伯也沒打算攔您,否則在第一次發現時就將門和窗戶封住了。」

蘇夫人也笑了笑,「刀子嘴豆腐心,但就是愛板著臉,沒一個孩子見了他不哭的。」

門外有人輕咳提醒,不一會蘇顧就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壺酒。三人剛起身,蘇顧就說道,「坐吧。」他將酒放在一旁,並不開,起筷又道,「吃吧。」

還等著「宣判」的明月微頓,晚了一步拿筷子,正要去拿,蘇雲開和蘇夫人同時伸手。蘇夫人笑笑收回手,蘇雲開便將筷子拿起遞給她。

食不言寢不語,席上無人說話,明月吃得有些……慌。腦門上一直轉著幾個大字:散夥飯散夥飯散夥飯這是讓你和蘇雲開散夥的散夥飯呀!你還吃吃吃,等會就得哭了。

她吃得分心,沒留意到嚼漏了碎骨,一口嚥下,喉嚨便被刮得有些疼。她停下筷子努力嚥了咽,臉色有點難看。

蘇雲開一頓,忙問道,「怎麼了?」

明月捏了捏喉嚨,蘇顧一看抬頭喚門口的下人,「快拿茶水來。」

蘇雲開起身去門外接茶水,遞了給她喝。明月緩緩嚥下,終於把碎骨衝了下去,這才舒服了些。蘇夫人說道,「吃得這麼急做什麼?」

明月點頭,再拿起筷子,發現剛才根本就是味同嚼蠟。她默了默,才低聲答道,「害怕。」

蘇夫人忙問道,「怕什麼?」

明月將筷子輕放,再次答道,「害怕這是……讓我跟蘇哥哥分開的晚飯。」

蘇夫人微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丈夫。蘇顧默然片刻,才道,「其實方才夫人你說錯了一點,不是全部孩子都驚怕我,有個孩子見了我非但不哭,還對著我笑。」

蘇夫人的眼睛忽然有些濕,聲調已變,「對……那孩子見了你,就站在門口看著。你拿了蜜餞給她,她並不收,跟你道謝,還對著你笑笑。那時我就在想,這麼好的姑娘,卻早早沒了爹娘,日後該如何是好……」她提帕抹去眼淚,淚又湧上眼眶,抬眼看著明月,有愧疚,有憐愛,「一晃這麼多年,見到你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們記掛了十四年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蘇雲開不解,明月也不明白。蘇顧將一直放置在桌上的酒取了瓶塞,傾倒地上,「這酒,是祭祀你爹娘的,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