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山洞骷髏(十)

清酒灑落在地,在地上淋出一條濕漉漉的痕跡來。明月怔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她稍稍退了一步,撞到身後的凳子,差點沒摔著。好在蘇雲開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她才定下心神。

蘇夫人也伸手將她的手握住,幾近落淚,「是我們錯了,不該將你留在那,哪怕你爺爺不願隨我們蘇家走,我們也該將你留下,好好照顧你。你蘇伯伯那年被貶謫去了錦官城,被人監視,又因路途遙遠,不便去探望你。等我們第二年回到江州,去找你們時,卻發現你們已經搬走了。想必是你爺爺不想再留在那傷心之地,怕觸景生情,所以帶你去了別處。」

蘇雲開仍托著明月的腰身,他覺得明月是想起什麼了,否則不會這麼久都不問是怎麼回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小時候爹娘常跟我提的恩人,就是明月的雙親麼?」

蘇夫人淚落面頰,顫聲,「對,當年你父親被貶謫去錦官城任小吏,赴任途中遭土匪攔截,那些土匪為財索命,我們伺機逃走,卻遭他們追殺。逃到路上,恰好有對年輕夫婦路過,拚死相救,趕跑了劫匪。身受重傷的我們被過路的人送到鎮上,等我們醒來,大夫卻告訴我,那兩位恩人傷勢過重,已經離世了。」

蘇顧說道,「我們的傷好了一些好,打聽到那對夫妻的住處,帶了錢財東西去,見到了你爺爺和你。可你爺爺什麼也不要,我們想將你們爺孫接走,日後待如親人,可你爺爺也不願。後來因我要去赴任,不能違抗聖旨,因此打算在錦官城安定後,再去找你們。可是第二年過去,你們卻搬走了。我尋人打聽,卻是大海撈針。」

這件事明月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只是她不知道雙親是因救人而離世,以為就是被土匪所殺。後來爺爺帶她去了南樂縣,在那裡定居,一住就是十三年,除了每年清明掃墓,平日都不會回去。

爺爺不想,她也不想,只因那裡是她的爹娘曾住過的地方,回去了,人卻不在那,又有什麼可回的。

她一直沒有出聲,淚落滿臉,有些站不住。蘇雲開已經完全站在她身後,給她借力站穩。他沒有想到父母記掛了十四年的恩人,就是明月的爹娘。更沒有想到,第二年就隨爺爺搬家到南樂縣的明月,在他隨爹娘從江州去找明家時,就已經碰見了。這個擦肩而過,足足錯過了十餘年。

原來十三年前不是他救了明月,而是明月的爹娘救了他的爹娘,才有當年他們的相遇。

明月淚落不止,面龐有袖拭淚,她微微抬頭,用淚眼看著旁邊男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蘇顧說完那些話,手中酒瓶已不留一滴清酒。他撩了衣擺便朝她跪下要叩首,驚得明月回神,伸手把他托住,「蘇伯伯,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受了這一跪,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那劫匪被擒後,我曾托我舅舅去打聽過,那人無惡不作,手上已經有多條人命,只是地方官不作為,所以導致劫匪逍遙法外多年。舅舅說如果不是後來有位姓蘇的大人幾次督促,那劫匪也不會落網,地方官也不會大力整治,那幾年舅舅都說了,少了許多惡人,百姓的日子太平了。爹娘在天有靈,知道這些肯定會很高興的。我爹是仵作,雖然只是個仵作,可是他喜歡太平盛世。他曾說,哪怕有一日吃不了這碗飯,他也樂意。」

往事重說,本就傷感的多,蘇顧和那對年輕夫婦並沒有深交,甚至只是萍水相逢,可是聽見最後幾句,卻覺如果當初他們也活了下來,定能成為知己好友,而非在這裡憶故人,惋惜、嘆息。

蘇夫人也將丈夫扶住,說道,「你這一跪,日後讓她如何是好?」

蘇顧不解,蘇夫人輕嘆,將話挑明,「你倒忘了,她和雲開有緣,是彼此良人,跟兒媳下跪,於理不合,感激記掛心中,不差這一膝頭的感恩。」

蘇顧這才想起來,也就不堅持了。倒是明月被這麼直白的默認為蘇家媳婦,有些不自在。只是蘇夫人說得沒錯,她和蘇雲開是有緣的,蘇家跟明家也是有緣的,兜兜轉轉那麼多年,宿命早就將兩家人聯繫在一起了。

爹娘或許也沒有想到,十多年後,他們當年救下的夫婦,會有一天,也成為他們的家人。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蘇顧和蘇夫人對明月說了許多話,因早前打聽的時候已經知道她獨自進京,在外面居住,言語之間已經在催促兩人婚事。他們想將明月早點接到蘇家,不單是做蘇家的媳婦,還想更好的補償她。只是著急婚事,他們也不想委屈了明月,最後說道,「先將你爺爺接到開封來,與他說明,再一起擇個黃道吉日,然後好好置辦,要嫁得風風光光的,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

等明月從蘇家出來,坐在馬車上和蘇雲開說道,「其實……也不用太過風光的,蘇家世代清廉,不要招搖。」

蘇雲開溫溫笑道,「蘇家歷年來得的賞賜不少,要熱熱鬧鬧的成親還不至於招人多舌。」他知道今晚明月心中滋味定是各湧心頭,可卻不能將她留在家中,日夜對著。他心中有愧,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明月……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吧。」

明月看著眼前人,輕輕點頭,又道,「蘇哥哥,我不知道水水的事能不能跟你爹娘說,所以剛才沒有吭聲。只是我想等水水的事解決之後,再談婚論嫁。」

「我明白,我也是這個想法。」蘇雲開將她的身體輕攬,攬入自己的胸前,「我跟你說一些這兩天發生的事,免得到時候你聽見了什麼風聲自己慌了神。」

明月頓了頓,示意車伕。蘇雲開說道,「無妨。」

明月明白過來,估摸那車伕是他的心腹,難怪剛才在蘇家特地喚了他來趕車,蘇夫人還念叨了一聲好好的車伕不用,非要個護院。不過又念護院武功好,這麼晚了,身邊有個會趕車的護院倒也好,就沒阻攔了。

蘇雲開將平西侯私藏錢財、白水詐死的事和她一一說了,聽得明月的心七上八下,猶如聽了一場戲文般。他說的時候聲音低沉,明月都能聽出話裡的壓抑和沉重來——畢竟,對方是權勢滔天的平西侯。

「籲——」車伕拉住韁繩,將馬停下。

蘇雲開警惕地撩了簾子往外看,車伕手中緊握馬鞭,偏頭低聲,「有人在跟蹤我們。」

「什麼人?」

「看不太清,武功很好,跟了很久。」車伕想了想一路上偶爾能看見的影子,說道,「個子應該很嬌小。」

蘇雲開微頓,似想到了什麼,說道,「你先走,走遠一些,能聽見一點動靜就好。」

車伕沒有多言,就領命走了。蘇雲開轉而朝車廂伸手,將明月接了下來,將她拉至陰暗巷中,這才往車伕剛才所指的方向看去。

明月見他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巷子,不知他在看什麼,「蘇哥哥?」

「應該是故人。」

兩人等了一會,才見那巷子中走出一個人來。那人的身材果然小巧,頭戴紗笠,看不見臉。可明月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剛聽完一場以死換生戲碼的她忙摀住嘴,沒喊出那喊過千萬回的名字。

那人很是警惕,短短幾步路左右看了許多遍,才終於走到他們面前,「大人,明月。」

明月上前將她抱住,真有種對方劫後餘生的感慨,「水水。」

她剛將她抱住,白水就忍不住擰眉,疼得輕輕吸了幾口冷氣。明月忙鬆開她,這才發現她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地方不平整,像是纏裹了很多紗布。她心一涼,「水水你受傷了?」

白水朝她笑笑,少了血色的臉笑意蒼白,「對方那樣厲害,我只是受點傷,已經很有福氣了。」

蘇雲開問道,「你到了山莊後,那裡果真埋伏了人?」

「是,我差點死在他手裡,可是我不能死。」白水說這話時連明月都察覺到了裡面的決絕和血腥味,「山莊火勢很大,我等了一天,燒得差不多了,才進去,但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只是找到了這個,或許是線索,又或許不是。」

聲音裡是自認無用的落寞和自責,蘇雲開聽在耳邊,拍拍她的肩頭,「你做得很好了,白水。」

他將東西接過,發現竟然是一塊木板。

這塊木頭是塊梨花木,因結實美觀,多用來做桌椅。從形狀來看,倒不像。

許是因為山莊和平西侯有關,一瞬想起許多與他相連的事,這一想,倒是想起一件他不太肯定的事,「明月,當初黃金貪污案的時候,那運輸花瓶的箱子,是什麼木頭做的?」

明月想了許久,說道,「好像是梨花木。」

蘇雲開眉頭又鎖,白水已將那塊木板翻了個面,指著上面的點點凹處,說道,「大人,我奇怪的是這些東西,不知道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