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堅實的花梨木上,不知被什麼東西嵌入,像是被溫度極高的熔漿燒進了深處,所以才留下點點凹痕。而每個凹痕裡,都殘留一些東西,卻不知道是什麼。
蘇雲開捻了一些在手指上摩挲,有些硌人。細看之下,手指微黑,這才猛然回神,「鐵鏽。」
「可這些也是鐵鏽嗎?」明月指指旁邊的銀白色,也捻了一些,「好像是白銀。」
鐵和白銀?蘇雲開將這梨花木翻看了幾回,問道,「白水,這塊木板是從哪裡找到的?」
白水答道,「那山莊後面。當時火勢還沒有完全停,山莊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我就過去,可是我發現山莊後面還在不斷著火,就爬高了些看,然後就看見有人在那燒山。他見了我並不立刻過來,而是繼續放火,等我衝過去的時候,發現那像是峭壁的地方,下面竟然還有一條通道。」
去過一回鼓山,但因第一天去就發生了命案而一直在破案無瑕去觀賞山景的蘇雲開一頓,「還有一條通道?」
白水點頭,「對,我上前和他交手,將他生擒,誰料他竟然藥毒自盡了。我當時好奇通道通往何處,就順著那裡走去,結果竟然發現了山腰一帶,搭建了許多木架子,那些架子已毀,不知道原來是什麼。大概的樣子,或許是在淬煉什麼東西。我尋了一遍,找到這塊木板,也不知有沒有用,就拿了回來。」
蘇雲開沉思片刻,說道,「先前斷橋被毀,密道被堵,山莊被燒的時候我就奇怪,難道凶手一人能做那麼多事,後來我猜想有同黨,可為何同黨下山卻沒任何人看見,原來是另有通道。」
「還有,大人。」白水從錢袋裡倒出一些黑色東西,「這是不是生鐵?我在那後山轉的時候,發現鼓山腹地,竟然被人鑿了個大洞,洞高十丈,寬有十二三丈,四面烏黑,我在最裡面找到了這些東西,還有一些散落的鋤頭用具。」
蘇雲開忽然明白那是什麼地方了,他看著手中那塊被鐵鏽白銀燙出點點凹痕的木板,腦中凌亂的思緒開始漸漸明瞭,一個一個死結如花綻放,擊破了他心中疑慮,理順了這幾日發生的所有事,甚至是更遙遠的事,遙遠至他突然被調任回京,遙遠至白影因何被殺。
他緊握這那塊梨花木,問道,「那後山搭建的架子,是不是都是梨花木?那後山生長最多的樹木,是不是也是黃花梨?」
「對,那裡幾乎漫山都是。」
蘇雲開輕輕點頭,「我先送明月去李家,你等會隨我回蘇家休養吧。」
白水一頓,「大人,我的傷沒事,你如果有事要吩咐,只管……」
「不,你要好好休息。」蘇雲開正色看她,「你以前辦事從來都不會被人發現,可今天我的車伕卻發現了你,你受的傷並不輕。」
白水蒼白的臉上滿是不甘,「我還沒有抓到凶手。」
「不,你已經抓到了。」蘇雲開說道,「如果不是你,這個案子我如今還想不通,有了這些線索,我已經知道凶手是誰,缺的,是證據,這些證據,以你的人脈是找不到的,只能我出面。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養好身體。」
白水聽見他知道凶手是誰,乾涸的眼裡終於有了淚,顫聲,「大人,凶手是誰?」
蘇雲開看著她說道,「你答應我,不能私下尋仇。」
白水搖頭,「絕不會,我要親眼看著那人繩之於法,還我兄長清白,讓他在天下人面前謝罪!」
蘇雲開輕嘆一氣,緩聲,「虞奉臨。」
白水怔了怔,「我哥哥和他無冤無仇……」
她緊握手中黑鐵,手都被快割出血來,也毫無察覺。直到明月將她的手鬆開,拿了帕子給她綁住,她才不再發抖,「大人……我聽您的,我信您,終會為我哥哥報仇。」
尾音落下,是恨,是怨,是忍,明月聽得心酸,握著好友的手不願鬆開。白水早已如她的姐姐,她習慣依賴她,可是現在的白水,需要她這個好友在旁。她想陪著她,可李康到底是外人,白水在那裡容顏暴亅露,身份也會暴亅露,說來還是蘇家安全些。
蘇雲開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再過一會街上已沒行人,那樣三人更加顯眼,就送明月去了李家。他將要離開時,李家下人又喚住他,「蘇大人,我家老爺有急事要跟您說。」
李康聽見蘇雲開半夜前來,連外裳都沒披就跑了過來,正好碰見往裡走的蘇雲開,忙拉住他去後院說話,還將下人支走了,「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去找你,正好你來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什麼事,這麼急?」
「之前你讓我查平西侯,還有陳李朗跟平西侯的關係,前面我給你查到了錢庫的事,後面那個,我今晚才查出來,也著實是太隱蔽了,幾乎錯漏。那陳李朗表面和平西侯沒任何聯繫,但實際上,平西侯所得的錢財,幾乎都是陳李朗經手的。」
「嗯,我知道。」
李康還想繼續說,被他平平淡淡的一堵,差點沒將他的話全堵上,訝異,「你知道?什麼時候?」
「剛剛確定的。」那避暑山莊是陳李朗的,實際卻並不是,真正的主人,是平西侯。他又說道,「我還要勞煩你一件事,這件事事關重大,如果做好了,你的地位,至少要比現在晉陞三級。」
李康笑笑,「我如今已經是四品官了,難道還能封我個一品大臣。」
「能。」蘇雲開定聲道,「功勛,榮耀,恩寵,都會有。」
李康聽得喉嚨微乾,如果是別人說的,他就當笑話了,可偏偏是蘇雲開說的,還是這樣嚴肅的模樣,「你、你當真?」
蘇雲開並不答,只是問道,「你幫不幫我查?」
李康擠出笑意,「若真能平步青雲,就算是要掉腦袋的事,也可一搏,你只管說,我定會替你做。對了,你說那話之前,我還有一事要告訴你。」
蘇雲開明白他的性格,是怕自己說完後,就火急火燎的跑去辦事,連正事也忘了說。
「這幾日總有個姑娘在刑部門口轉悠,鬼鬼祟祟的,卻不進來,衙役一出去她就躲。」
「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找到白影的屍骨之後。」李康想了片刻說道,「但白影的屍骨找到後,消息並沒有外傳,應該沒外人知道的。」
他說的沒錯,老百姓是不可能知道,但既然是個姑娘,那就不會是衙門裡的人。可消息不曾外傳,便有可能是官家女眷。女眷……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我知道了。」
見他輕易就聽入了耳,也無其他分析,李康這才道,「那就說說你要我做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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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門前如其他衙門一樣,都放置了兩尊狴犴。一大清早,衙役便出來清掃門口塵土,打掃得乾乾淨淨。
蘇雲開靠在刑部牆壁一側,等著那徘徊刑部門前的姑娘。等了半晌,就在他以為她不會來的時候,忽然那隱蔽巷子中,露出一截裙襬。等衙門有人出來,那人又退回巷子。衙門門前無人,她又出來,影子斜照一旁壁上,恰好能看見她的發飾。
從投影來看,那姑娘未挽髮髻,更證實了蘇雲開心中猜想。他不再藏身,大步往那邊走去。
似乎是聽見了聲響,那影子快速退後,等蘇雲開到了巷口,只看見一抹俏麗背影,他喊道,「姑娘留步。」
那姑娘停了停步,又繼續往前走。直到聽見背後追來的腳步聲靠近,才回過頭去看,眼有驚恐,片刻又厲聲道,「登徒子,休要惹我。」
蘇雲開沒想到她這樣膽大,哪怕有些害怕,卻仍是頗有氣勢,他站得稍遠,直接將腰牌遞上,說道,「在下蘇雲開,在禮部為官。」
那姑娘打量他幾眼,看清那腰牌,才試探問道,「可是江州蘇家?」
「老家的確是在江州。」
「我知道蘇家。」那姑娘這才卸下警惕,「我聽說你身體抱恙,連聖旨都不接,在家靜養,可我看你……分明好得很,你這是欺君。」
蘇雲開將腰牌收起,平靜說道,「這些事尋常百姓不會知曉太多,但姑娘卻說得頭頭是道,我猜的沒錯,你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那姑娘臉色微微一變,卻也沒慌張,「是,家父府衙任職。」
「府衙……所以姑娘是在府衙認識白影白捕頭的麼?」
那姑娘猛地怔愣,方才的鎮定全然不見,面色唰地慘白,「你說什麼?」
蘇雲開心中輕嘆,「我想姑娘就是白捕頭生前心儀的姑娘,並且在他失蹤後,你還託人送了一包銀子給他的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