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曼橘看著申橋下樓梯的速度,好像被她的意識自動放慢之後,她就像被施咒了一樣,大腦只剩下空白。
時間被拉長成一台階一台階的聲音,他一步一步,離她越來越近。
卡曼橘猛地站起身來,撒腿就往走廊跑。
申橋好像料到她會跑一樣,立馬就追了上來。
最後,眼看快被申橋逮到的卡曼橘躲進了洗手間。
氣喘的卡曼橘,無語地打開水龍頭,拚命搓手,水上清涼的觸感,可以讓她清醒一點。
她聽見門外申橋好整以暇的聲音:
「明藝你不會以為,我還像以前一樣,不敢進來吧?」
卡曼橘拚命用水打濕自己的臉,立馬示威一樣把洗手間門給狠狠踢上,反鎖了,她不禁想,幸好這座教學樓冷清,洗手間沒人,由著她鬧騰,問題是,她怎麼總被他趕進洗手間?
記得大一,卡曼橘還很清狂的時候,總愛看學校藝術團的帥哥美女們排練。
大學的社團分兩種,一種是有學校撐腰的,有場地,有設備,另一種就是逍遙派,純一起吃喝玩樂的,比如什麼紅樓夢研究社呀,靈異事件研究社呀……
而學校的藝術社團,不僅屬於前者,而且絕對是最有地位的,不僅常常可以被校領導接見,招的學生,也是學校藝術學院專業演奏或舞蹈的……
卡曼橘呢,勉強能靠著一手既不纖細也不輝煌的大提琴演奏技巧,混進去當個候補。
其實,卡曼橘從來對音樂或者讀書都不怎麼上心,但年少時,實在無聊,或者為了討好父母,卡曼橘總是努力學習或者練習,她一直盡力克制自己在預定的軌道上行駛,她時時想脫離軌道試試,但始終沒有那個膽子。
倒是到了念大學的時候,卡曼橘覺得解放了,就裝起放蕩不羈來,常跟藝術團的同學們玩到很晚。
這種晚,起碼是過午夜的,然後再坐著不知哪來的車子,在帝都找夜宵吃,花錢更是如流水,可惜卡曼橘家裡也不限制她,她就更覺得稀鬆平常。
那時候,她剛把申橋騙到手,週末晚上明明去通宵了,第二天還得裝作好學生的樣子,十點去找申橋自習。
申橋一開始以為卡曼橘是貪睡,後來有一天不知道怎麼就知道真相了,逮著卡曼橘質問。
卡曼橘底氣不足,就像今天一樣,躲洗手間去了。
那個時候,申橋起碼是含蓄的,現在他都敢鑽女洗手間了,幸虧這門沒壞,還能反鎖,卡曼橘無奈。
她聽著外頭,申橋來回踱步的聲音,開始思索剛才他怎麼會在自動販售期邊守株待兔?
難道她的習慣,就這麼好猜測嗎?
要是她晚點來校慶,或者不來校慶,這廝豈不是要等一天?
卡曼橘開始奇怪地胡思亂想,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現在還不想和他說話。
卡曼橘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所有小說裡,舊情人重逢那一刻,都是一笑泯恩仇的,換她就想跑,難道她心虛?
問題是,她有什麼好心虛的?
卡曼橘突然發現自己不僅變老了,還變懦弱了,是那種被踩了還先道歉的懦弱。
最後卡曼橘利索地爬窗跑了。
這個洗手間的窗外,是高大的圍牆,她順著牆根下的野草一直走,走到一個又高又窄的生鏽鐵門。
接著,卡曼橘駕輕就熟,踩上鐵門的花格,爬到最高處,小心翼翼翻過尖刺,隨著鐵門吱呦打顫的聲音,像壁虎一樣順利著陸,整個過程堪稱行雲流水。
逃出升天的卡曼橘拍了拍身上的灰,得意地笑了笑,自言自語:
「申橋,就你這智商,還跟我玩。」
說著卡曼橘看了看時間,快十點了,她決定混進體育館唱校歌去。
於是,卡曼橘頭也不回地穿過家屬區複雜的小路,蜿蜒地逃走了。
後來卡曼橘走到一條路,路上有許多裝深沉的楊樹,姿態比六層的家屬樓還聳立,密集的樹葉在很高的地方嘩嘩響動,像舞動狂發的朋克族,讓卡曼橘覺得被人窺探一樣後背發涼。
以前走這條路,也沒有今天這麼可怕呀?
卡曼橘盯著這條空蕩蕩的路面,直到有好幾隻肥胖的校貓穿行而過,卡曼橘才鬆緩了些,而那些貓停在路中央,不約而同地扭頭回望她,眼神好像充滿同情。
卡曼橘覺得悲催,眼睜睜看著這群校貓們,施施然爬到路邊一座家屬樓前的石階上,然後姿態各異地在門口側躺了,要多悠閒,有多悠閒。
唉,生不如貓啊。
據卡曼橘看來,大學裡除了師生,以及來校園裡遛嬰兒的空巢老人之外,最多的,就是流浪貓咪。
它們一隻一隻,毛色光亮,步態從容,長年養尊處優,在路邊曬太陽,眼神都很滄桑,好像那種看慣世情的隱士,都不大愛搭理人。
卡曼橘覺得自己被貓看不起,實在丟人,但窮酸氣這種東西,總是會在境遇潦倒時,不受控制地散發出來。
於是,卡曼橘走了過去,那些貓也沒躲,卡曼橘往一隻玳瑁貓兩耳之間的短毛那撓了下去。
此貓十分享受地隨著卡曼橘的動作眯起了眼,卡曼橘趁勢追擊,又撓向貓咪最柔軟的頸毛,然後貓咪就無法控制地、舒服地仰起了頭。
這時,卡曼橘嘿嘿然收了手,衝著這群貓囉嗦:
「你們這群見縫插針的傢伙,一天到晚不是跑女生宿舍樓下面要吃的,就是到家屬區盯著退休教職工,別人對你們好一點,你們就放鬆警惕,一點氣節也沒有!難道你們不知道網上有虐貓視頻嗎?那個慘不忍睹、血濺當場啊,我看你們也收著點!不要太安逸了!比創造物質財富的人類過得還好,能不招人怨恨嗎?」
卡曼橘看著這群貓因為她動人的演講最後伸懶腰的伸懶腰,拿爪子洗臉的洗臉,不由有些遺憾,更遺憾的是,這群貓見卡曼橘遲遲不給它們送吃的,一個個眯眼睡覺去了,連表情都不打算浪費在卡曼橘這種沒有利用價值的傢伙身上了。
卡曼橘也沒跟它們計較,這時候有車子在家屬區的單行道開了過來,卡曼橘讓開路,就看見車子停在她身邊。
車窗搖下,居然是齊川和連雪這對冤家,更倒霉的是,卡曼橘跟他倆都有過節。
話說,齊川當年正是校草之一,而且跟卡曼橘是一個樂團的。
齊川同學也是拉大提琴的,只不過人家是正牌的,卡曼橘是候補的。
剛認識齊川時,卡曼橘覺得這人很有那種溫文如玉的感覺,後面才知道這人只是輕浮得不露聲色而已。
不過這也可能是卡曼橘生為女生的偏見,她應該稱齊川這人是多情,可惜,他多情就算了,偏偏把卡曼橘拉下水,就不好玩了。
那個時候,整個學校哪個人不知道,他的正牌女友,是國際關係學院的學姐連雪。
連雪師姐,正是卡曼橘當年的偶像,因為連姑娘不僅美貌與智慧並重,關鍵是蘊含在言談舉止中的那種特殊魅力,讓卡曼橘一下就認識到,什麼是外交家該有的專業風度。
她的從容,讓卡曼橘深深為之傾倒,於是,卡曼橘就幹傻事了……
在那些和樂團成員們深夜鬼混的日子裡,卡曼橘老去齊川那打探連雪的愛好、習慣等雜七雜八的消息,一來二往的,齊川這個深藏不露的傢伙,就對送上門來的卡曼橘動了歪心。
更關鍵的是,齊川和申橋是一個宿舍的。
這個詭異複雜的人際關係網,讓卡曼橘一直深深地相信造化弄人這四個字。
齊川對卡曼橘動歪心之後,和申橋聊天就開始打探卡曼橘的消息。
那個時候,一則因為申橋的低調作風,二則因為他和卡曼橘總在鳥不生蛋的教學樓自習,所以兩人的關係一直處於地下狀態。
齊川不知道內情,放心大膽地跟申橋聊起了卡曼橘,還說有意向約卡曼橘單獨吃飯云云。
沒見過什麼大場面的申橋,聽了這麼件小事就驚愕了,也沒在齊川面前說什麼。
第二天去找卡曼橘的時候,申橋就逮著卡曼橘問,她是不是上週一、週三、週四、週五夜裡跟著以齊川為首的一群男男女女跑去吃夜宵兜風K歌?
當時,卡曼橘一聽時間、地點、人物全都嚴絲合縫的,想賴都賴不掉,想解釋又解釋不清楚,最後就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女洗手間裡去了。
卡曼橘當時還疑惑,她的行蹤是怎麼敗露的,後來才知道申橋和齊川是同一個宿舍的!當然了,等她恍然大悟時,她已經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卡曼橘的想像力。
那個時候,卡曼橘被申橋逼進洗手間之後,就收斂了,痛改前非了,好長時間都不去夜遊了。
卡曼橘循規蹈矩,理應不會再出差錯,但是齊川同學反而來勁了,大概覺得卡曼橘這只煮熟的鴨子飛了,浪費了,或者以為卡曼橘欲擒故縱呢,反正對卡曼橘上了心。
在一個毫地徵兆的傍晚,樂隊排練到一半,卡曼橘這個若有若無的人物,決定偷偷潛回宿舍,最好能換套衣服,再找申橋吃個晚飯。
沒想到齊川同學一看卡曼橘要走,也請假,中途罷練。
一出排練廳,這廝就說要送卡曼橘,卡曼橘反應遲鈍,以為齊川可能順路去找同住一個宿舍區的連雪師姐呢,於是就同路了。
走到卡曼橘的宿舍樓前,齊川同志就厚顏無恥地跟著卡曼橘,進了她的宿舍樓的會客室,然後理所當然地讓卡曼橘上樓換衣服,一起吃個晚飯。
卡曼橘當時就愣神了,更糟糕的是,女生宿舍樓人來人往,連雪師姐的粉絲大有人在,再加上通訊技術如此發達,打小報告,只需花上一條短信即可。
不到十分鐘,連雪師姐就親自來宿舍樓「捉姦」了。
而卡曼橘當時正躲在宿舍的被子裡,給申橋發短信呢。
「你在不在學校?」
「不在,我在天津。」
「……」
遠水救不了近火,卡曼橘最後只能躲進被子裡發熱,她硬著頭皮想,她不下去,那齊川等得不耐煩,總得走人了吧?
可是沒多久,就有好心的同學上來,給卡曼橘通風報信,不過頭一句話都是:
「明藝,你居然敢搶連雪師姐的男朋友?」
卡曼橘如臨大敵,從上鋪的被窩裡探出個頭,一臉茫然加無辜,後來又有人報信說,連雪師姐坐電梯上來了,卡曼橘嚇了一大跳,立馬就從上鋪爬了下來,連錢包手機也沒帶,更沒時間給看熱鬧的同學們一句交待,就急急忙忙衝出宿舍門,往安全樓梯那跑。
狂奔的卡曼橘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她在偶像連雪師姐心裡,留下「小三」這種第一印象……
卡曼橘一層一層地跑樓梯,頭暈眼花,硬是從十二層轉到了一層。
她還在樓梯玻璃門那探頭探腦了好一陣,確定連雪師姐不在現場之後,就溜了出來。
經過會客室時,卡曼橘聽見齊川和一個男生爭執的聲音。
據卡曼橘推測,連雪師姐絕對不缺忠心耿耿的男粉絲,要是被他們逮到,被揍一頓也是有可能的。
於是,卡曼橘咬咬牙,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刷地一下跑過了會客室,大難不死地逃出了宿舍樓。
最後,跑進夜幕老遠的卡曼橘,蹲在一片小杉樹林裡,喘氣想著:幸好申橋去天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