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房間裡,卡曼橘用一根繩子,連接了水管和已經封死的煤氣管,組成了她的空中晾衣繩。
卡曼橘將T恤一件件甩得舒展,套上掛衣架,最後一件件掛上晾衣繩。
至於那雙布鞋,卡曼橘直接把它斜靠著牆角,自然風乾。
在帝都乾燥的氣候下,衣服在室內掛上一天,都能乾透,實在是方便,而各種乾果零食,也不用密封防潮,因為沒有必要,不過,如果是為了防止一些糕點,暴露在空氣中,過度缺失水份,以致於發乾變硬的話,還是需要密封保存的。
卡曼橘回憶了一下這個小細節,忽然就很想吃那些很貴的堅果,叫碧根果的山核桃,是卡曼橘的最愛。
卡曼橘無聊地開始上網逛淘寶(BI——)乾果區,但卡曼橘發現好多乾果,都冠著美國二字。
卡曼橘一看就覺得刺眼,於是又憤怒地關掉了電腦。
美國就那麼好嗎?
卡曼橘冷哼著,躺在床上發呆,衣服水漬嘀嘀嗒嗒落下的聲音,敲打著卡曼橘漸漸模粉的意識,卡曼橘又睡著了。
第二天,憂鬱的星期天。
卡曼橘看了下時間,才六點半。
卡曼橘知道學校九點才開始招待校友,但卡曼橘突然不想回去了。
這時,她忽然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她疑惑地想,大清早是誰呢?
她打開門,原來是海島光。
只見海島光精神渙散,還笑嘻嘻地遞過來畫好憤怒小鳥的T恤和白布鞋,卡曼橘一看就傻了,問:「你連夜趕的?」
海島光點點頭,將東西遞給卡曼橘,不連貫地笑著說:
「烤雞真好吃……反正我今天也不用上班……而且畫畫是很高興的事情。」
說完海島光就飄浮著,回房間睡覺去了,卡曼橘不由心頭一陣感動,但感動之後,又為自己的無恥深深羞愧,她不該跟較真的海島光說什麼,越快越好……
卡曼橘將那件T恤和那雙鞋子,放在床上注視了好久,她最後還是利索地換上了。
她背上包,終於決定坐一個半小時地鐵,回到她久違的母校,參加校慶。
當卡曼橘站在自家學校的西門前時,她為校門上鮮紅的歡迎橫幅,感慨了一小下就發現自己好像淹沒在等待過門檢的豪車潮中。
她穿行過主校道,走到學校最宏偉的教學樓前,廣場裡各大院系像日本校園祭一樣,搭出簡易帳子,各院在校生發放各種行程安排表,還有印著校名的紀念T恤……
熱鬧的人流裡,校友們滄桑的老臉,個個笑容滿面,兩兩三三,談笑風生。
卡曼橘張望了一圈,沒有看見熟面孔,她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望,總之手上抓了一張行程表,按著上頭所說,十點到體育館唱校歌。
好吧,卡曼橘對校長親自作詞的校歌,一直感慨萬千。
記得歌詞貫穿了整個校園所有橫空出世的著名景點,而且調子是那種沒聽過也能唸經一樣慷慨激昂地吼出來的妙曲。
卡曼橘又開始腹誹母校了,她樂呵呵地到處閒逛。
穿著小鳥T恤走在路上裝嫩的卡曼橘,還有不少開著車子的老校友搖下車窗,向她問路。
卡曼橘解釋完,那些老校友就會感慨校園環境比當年現代化了云云。
在充當了幾次嚮導之後,卡曼橘終於散步到了一個極偏僻的教學樓。
這座教學樓被扔在一片家屬樓的背後,和校園的主教學區一點瓜葛都沒有,而且設施極為陳舊。
桌椅是那種咯吱作響的,像極了老電影院裡,那種翻轉入座的,刷暗黃漆的椅子,桌面上到處是那種亂塗亂畫,漆皮褪掉的一角,會有各種用鉛字筆或圓珠筆,涂下的、圖文並茂的文字。
內容也豐富多彩,有咒罵考試的,比如什麼數A去死,有什麼顧影自憐的,比如一生一世一雙人……插圖也很妙,有叮噹貓、比卡丘、葫蘆娃、兔斯基等各種形象。
除此之外,這座教學樓還很矮,三層,樓外種了很多竹子。
卡曼橘一直認為,在北方種竹子,是很有創意的一件事,它們往往都長得極萎靡,葉子常常是那種營養不良的黃綠色。
不過有個叫紫竹的品種,倒是很適合帝都。
帝都有個皇家公園,叫紫竹院,裡頭就種了大片這種竹竿呈發亮紫黑色的竹子。
如果到了冬天落雪的時候,蔥密的竹葉上,壓滿積雪,風景還是很綺麗的。
而卡曼橘從前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喜歡冬季窩在這種暖氣不足的教學樓裡,享受教室裡破爛的桌椅,看著玻璃窗外竹上積雪,下層化成冰,上層還是雪,晶瑩透亮。
當然,卡曼橘喜歡這個教學樓,並不是因為那些雪,至少並不是單單為了那些細緻的雪景。
她更喜歡這個教學樓冷僻的氣氛,在期末備考的佔座高峰期,這個教學樓也常常是人數不滿。
這是卡曼橘這種,常常睡到上午十點,才懶洋洋出門自習的人,最滿意的教室。
更重要的是,這個教學樓裡,還有自動飲料販售機,這一點相當詭異。
據卡曼橘所知,學校小賣部雖多,自動販售機只有兩台,另一台在體育館外頭。
而卡曼橘從前最愛從申橋那騙錢,她會借自習休息的空檔,邀請申橋去玩自動販售機。
申橋總是大方地遞給卡曼橘零錢,然後卡曼橘滿意地看著販售機吞掉紙幣。
她會在夏天點冰可樂,冬天點熱咖啡。
每當販售機光噹一聲,掉下聽裝飲料,還有吐出叮咚作響的硬幣時,卡曼橘都會有很強烈的喜悅感,好像魔法實現了一樣。
好吧,卡曼橘在許多方面都很幼稚,喜歡自動販售機也算一點。
但卡曼橘並不是喜歡全世界的販售機,她單愛這一台,因為她覺得,這座教學樓裡的販售機,是她獨享的,它加熱或者冰凍,從透明櫃裡發出紅色指示燈,都是為了吸引她一個人光顧。
直到現在,卡曼橘仍然這樣認為,她從前常常坐在販售機旁的教室自習,事實上,那台寂寞的販售機,從早到晚,確實只有她一個顧客。
而卡曼橘這會,站在這座教學樓的大廳前,看著那佔了一整面牆的,像舞蹈班一樣的大鏡子。
她看著鏡子裡暴露無遺的自己,追究這個教學樓冷僻的原因。
大概就是因為,它無法媲美學校裡豪華的圖書館,或者新式教學樓。
但這不影響卡曼橘對它的熱愛。
卡曼橘最愛冷僻的東西,那樣讓她有安全感,當然卡曼橘也愛熱鬧,不然她不會來參加校慶,而這種矛盾作用的結果就是,在這個熱鬧的校慶,她一個人躲進學校裡最冷僻的教學樓裡,對著鏡子發呆。
看著鏡子裡全身散發蹉跎氣場的自己,卡曼橘忽然有罵髒話的衝動……
她克制著,走到走廊盡頭的自動販售機前,她從錢包裡掏出一張簇新的五元錢,塞進了吞錢口。
她按老樣子,點了一杯冰可樂,嘴裡開始碎碎念,N久沒人餵你了吧,老朋友?光噹一聲,吐幣兩聲,卡曼橘掏出了她的冰可樂,還有硬幣找零,她用力拉開了易拉罐,她開始像喝醉酒了一樣,跟販售機聊天。
「你還記得申橋那小子吧?就是我前男友,以前經常給你送錢的那個傻逼,現在人家可出息了,開商場,還包養美貌小師妹,不就是富二代嗎?姐還當過富三代呢!
你的指示燈閃什麼閃?你不信我說的話,雖然我現在穿得寒酸了一點,但真正的有錢人,其實都是我這樣的,這叫隨意,這叫自由,我又不用討好誰,懂不懂?
像申橋那種穿得人模狗樣的,其實是內心自卑,想讓別人一看見他的名牌西裝,就肅然起敬,這其實是病態你懂不懂?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你也是販售機,人家也是販售機,人家就在運動場外頭,天天有運動帥哥,還有啦啦隊美女餵錢,你就在這兒,冷冷清清,你肯定覺得命運不公,但我怎麼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的,錢多髒呀,每天吐進吐出的,你要真愛錢,你就應該去當ATM機,而不是能給人帶來幸福的販售機。」
卡曼橘念叨完,口乾舌燥,三下五除二就喝光了手上的可樂,意猶未盡的卡曼橘,又掏出了幾枚硬幣,塞進了販售機的投幣口,點了一聽熱咖啡。
「今天便宜你了,我最近可不是這麼奢侈的,冬天也不知道會不會來看你,不如把冬天的熱咖啡也提前喝了吧。」
卡曼橘拉開雀巢小聽裝咖啡(BI——),跟販售機的玻璃櫃面碰了碰,笑著說:
「你還記得我從前傲嬌的樣子嗎?那時,我可從來不自己動手拉易拉罐的,會碰傷我精心保養的指甲嘛,那個時候,申橋也挺識趣的,總幫我開,現在好了,人也走了,我也獨立自強了,其實傲嬌也挺好的,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本傲嬌的。」
對著販售機訴說煩惱的卡曼橘簡直瘋了,她坐在販售機旁的樓梯間台階上,一邊喝咖啡,一邊回憶那些複習的日子。
那個時候真是精力旺盛,常常是期末兩週,通宵背下十來本書的知識點,但就是這樣,她還是在精英同學中混得一般,學校裡從來不缺真正的天才,或是勤奮好學生,像她這種天才度與勤奮度都是半吊子的學生,真是愧對母校。
不過,有一件事是卡曼橘擅長的,那就是談戀愛。
想到這,卡曼橘不由笑了笑,能把申氏繼承人都騙到手,不是情商高手是什麼?
卡曼橘又得意又悵惘的嘆息:
「難道真如當年同學們議論的那樣,像我這種吃上天鵝肉的癩蛤-蟆,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可是我哪裡長得像癩蛤-蟆啦?除了成績差了點,我還是要財有財要貌有貌,要幽默有幽默,要藝術家氣質有藝術家氣質……
不過申橋好像從來沒有說過,為什麼喜歡我?他當年做的各種傻事,都是我逼他幹的,他從來沒有主動表達過一點點多餘的熱情。
靠!難道當年他是強扭的瓜?」
正在卡曼橘為那些因為時日太久而有出入的記憶傷神時,她聽見有人下樓梯的聲音。
她下意識仰起頭,就看見申橋一隻手搭在樓梯扶欄上,俯視著她。
兩人相距不過一兩米的高度,卡曼橘頓時石化了。
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湧,她的四肢百骸全是細小的顫慄。
申橋眼睛裡有笑意,兩年來第一句話:「我在樓上坐著,聽你罵了我好久,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