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申橋要和卡曼橘躺一塊,申橋睡在外頭,卡曼橘睡在裡頭,兩個人什麼話都沒有說,不一會兒,申橋睡著了,卡曼橘閉上眼睛,將近凌晨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卡曼橘醒來時,看見床對面,舊式漆櫃上,擺了一盤西紅柿,清晨的陽光,從豎條木窗打進來,襯得那幾個西紅柿,閃閃發光。
每次,卡曼橘要死不活地找申橋上自習,申橋總請她吃西紅柿,她一吃,就能迅速醒過來。
卡曼橘賴在床上,嘗試喊了兩聲,沒人應答。
申橋已經走了。
卡曼橘坐起身來,撓了撓頭髮,她本來還想送他一點土特產,沒想到,這麼點小錢,他也替她省。
傍晚,卡曼橘去林故家喝喜酒,走到二樓小樓,林沁請她看婚紗相冊,卡曼橘緩緩翻看,有海邊的照片,有公園的照片,每一張都笑得很甜蜜。
小樓對面,林故扶著木雕欄杆,注視卡曼橘低頭瀏覽相冊的樣子,和記憶中一樣。
不管小明多麼好動,她一看書,就靜了,專注極了,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
林故已經從明燦那打聽清楚了,申橋已經走了,嗯,這是一個好消息吧?
不一會,新郎新娘就下樓招待賓客去了,林故走過來,陪卡曼橘聊天。
林故有許多話要說,卡曼橘卻不知道,該同他聊什麼。
本來,任何一個話題,卡曼橘都可以發揮,說一些新鮮、有趣的典故或者新聞,遷就別人。
可是,在她廣闊的內心世界,只有申橋是和她並肩站立的。
她的每一句調侃,申橋都能抓到要點,同樣,他隨口說的一句話,卡曼橘也很明白當中的深意。
她是幽默家,他是哲學家,但到了最後,他倆拆夥了。
林故看卡曼橘又神遊了,忽然有些無奈。
或者,門當戶對,更深層次的意思,是共同語言。相似的成長環境,相似的價值觀、人生觀,兩個人說話時,才能你來我往,不冷場。
終於熬到喜宴開席,林故和卡曼橘坐一桌,座位挨著,給她盛湯,熱絡極了。
新娘子敬到這一桌,笑著說,明藝姐,你在我婚禮上,拉一段大提琴吧?
卡曼橘驚訝,連忙擺手。
大提琴的聲音沉鬱,不適宜在喜宴上演奏。
林沁古靈精怪,又笑著說:
「明藝姐,我哥上高中那會,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個大提琴,天天拉,天天拉,製造噪音!我那時候不明白,他到底抽什麼瘋呢,現在都明白了。」
卡曼橘有一些沉默,林故有一些尷尬。
林沁看氣氛不對,拉著新郎,笑著敬別桌酒去了。
喜宴終於結束,林故送卡曼橘回家,兩人走過無數古宅。
卡曼橘發現自己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但無論如何,她對這個原點,有了新的認識。
每次經過古宅門首,卡曼橘總停下來,舉起手電筒,照一照古人刻的石匾、石聯,那些縱逸的書法,那些斐然的古文,都消蝕了,石獅、石鼓、拴馬石,也殘破了。
假如到了某一天,她也隨時間洪流,消失了。
那在此之前,她除了將眼下每一刻,都過得順心之外,是不是還應該思索一下,永恆是什麼。
她該怎麼向一百年後的人類證明,世界上,曾經有過一個卡曼橘,
她有悲歡,也有得失,有喜怒,也有哀樂,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卡曼橘笑了,她終於發現自己喝多了。
她終於走到自家大宅門口,進門前,她要說再見,林故卻說:
「小明,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歡你。」
卡曼橘藉著醉酒,調侃:
「小故,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歡你。」
林故氣得一噎,笑著說:「再等幾年,也沒事。」
卡曼橘微微一笑,林故的這句話,令她想起她的一項「研究成果」。
她知道,理性的人,喜歡評估配偶,隨時同別的異性比較,一旦有落差,就覺得吃虧上當,而感性的人呢,會一天一天,累積對配偶的感情,直到不可自拔。
不考慮極少數的例外,男人大多是理性的,女人大多是感性的。
林故所說的等,不可輕信。
卡曼橘生氣了,說:
「你等的時候,不要忘記去相親,因為,我非常討厭,討厭你現在,表面說的是對我的承諾,實際是要我產生耽誤你的錯覺。」
卡曼橘用力摔上門,合上門閂。
林故臉色一變,長長嘆了一口氣,他非常明白,小明借酒發瘋,說刁鑽古怪的話,根本不是在生他的氣。
她的反常,是因為申橋走了。
林故明白了,他沿著月色中、反光的石板路,回去了,他的影子,消失在轉角的小橋流水。
卡曼橘發瘋時,情緒十分不穩定,卻自以為情商高超。
她還以為,她高超的情商,來自動盪不安的童年。
自記事起,父母就愛吵架,於是,她認真學習,努力練琴,希望他們看在她的份上,不要總以為,找了對方,是所托非人。
日子久了,卡曼橘放心了,以為吵架是父母獨有的相處方式。
直到父母離婚了,卡曼橘才明白了。
無論將來,還在當下,她做什麼決定,都要從自身出發,不要再將自己的人生,寄託在別人的人生上。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問自己,她想要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兩年就過去了。
卡曼橘伸了一個懶腰,回自己的院屋,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