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一天,他果然給她打了電話。她換了衣服溜出宿舍,像個做壞事的小孩子,心虛地跟著他往外走。還好上帝成全,他們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熟人,否則還不被人誤會她剛來一個禮拜就跟人談戀愛了。見鬼!若真那樣的話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天氣特別熱,短短的一條小街,走到一半她已是大汗淋漓。他買了汽水請她,她咕嘟嘟一口氣就喝光了。放下瓶子,她垂涎地望著他手裡那瓶,他感到好笑,將手裡那瓶遞給她,她毫不客氣地接過去,又是咕嘟嘟……但一口氣沒換過來,她被嗆到了,咳得臉都憋紅了。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倒弄得她不好意思。一轉念,她覺得好笑,說:「真有趣,我到現在都沒有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怔了一下,才說:「我叫清渝。」
她念了一遍:「清魚——『水至清則無魚』的那個?還是『輕於鴻毛』那個『輕於』?」
他微笑起來:「不是,是清水的清,三水那個渝。」
她「哎呀」了一聲,說:「都是水,發大水了。」
一條街他們走了兩個來回了,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傻氣。他買了木瓜給她吃,又買椰子來吃,最後又買芒果。
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不停地買東西給我吃?」
他說:「因為你吃東西的樣子最好看。」
這叫什麼話?她忽然想起上次在飯堂裡的事,禁不住笑了。他似乎也想起來,笑道:「那天我可真是撐到了——連晚飯都沒有吃。」
她說:「活該。」可她聲調裡不由自主地沒有了狠氣,反倒有一絲甜膩。芒果又大又香,咬開來似蜜一樣,她連連地稱讚好吃。於是,他又去買了幾斤,說:「給你帶回去。」
看他提著芒果跟在身後,她笑了笑說:「你瞧,咱們像不像小販?」
他說:「若是有人來買,我就五塊錢全賣掉。」
她「呸」了一聲,說:「一塊錢買來的芒果,你一轉手就要賺四塊,你當旁人是傻子?」
他望著她,輕輕地說:「旁人不是傻子,我才是傻子。」
她叫他看得心裡怦怦直跳,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只覺得他的眼睛像是海,深沉得可以令人溺死在裡頭。她竟然不敢再看,轉開臉去。
忽然聽他低聲說:「對不起,我騙了你。」
她一驚,看著他,問:「你騙了我什麼?」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上次我騙你說我也是地勤的,其實我是飛行的。但怕你因為我是飛行的,就不理我了。」
她的心忽悠悠往下一落。她就知道,她與他有著距離——他的氣質,就像是天之驕子,那樣隨意地立於人前,也有一種隱隱的卓然不凡……原來他是飛行員。
他瞧著她,目光裡流露出一絲悲哀來:「瞧,你已經打算不理我了。」
她的確不願被人說她高攀,可是他這樣看著她,令她心裡一片混亂。自尊到底抵不過蠢蠢欲動的情緒,她「哼」了一聲,說:「算了,你既然主動坦白,我就原諒你了。」
等他們回到基地的時候天色已晚,她擔心被人撞見,於是便在岔路口跟他再見。
他說:「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她連忙搖頭:「不好。」他賭氣說:「那麼我明天來找你。」她只得讓步:「好,明天你給我打電話。」他這才笑起來。
走了很遠,她回頭看,他還站在那裡望著她,彷彿他會那樣子一直望下去。她手裡拎著芒果,沉甸甸的,可是甜香沁人。
她向宿舍走去,路旁種著夜來香,花香濃烈;沿階草長得綿軟如毯,草叢裡傳出蟲子的輕鳴聲。她不知為何步子十分輕快,心也輕快得想要唱歌。她想起兒時聽過的小調,最後一句是:「月亮照來水淌淌」,那月色果然如水一樣,照得人心裡都溫暖起來。
推開宿舍的門,她一面笑一面說:「瞧我帶什麼回來了。」她高高地將芒果舉起,宿舍裡的人全都抬起頭來看著她,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她覺出異樣來,驚詫地問:「怎麼啦?以往看到吃的,你們都會撲上來的。」
仍然沒有人說話,只有家宜慌忙地走上前來,問她:「今天你和5579約會去了?」
她的臉驀地紅了,沒想到還是被人看到了。見鬼,她以後還怎麼做人!她說:「不是約會——我們只是去……買了水果。」眾人的目光終於令她納悶起來,她望著家宜,家宜嘆了口氣:「5579沒有告訴你,他叫什麼名字?」
她被家宜弄糊塗了,遲疑著答:「他只說他叫清渝。」
家宜轉開臉去,對室友說:「你們瞧,我就說欽薇不知道。」
她徹底糊塗了,追問:「他怎麼了?5579到底是什麼人?你們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鄭書媛終於插了一句話:「欽薇剛來,確實不知道。」
余安麗不緊不慢地望了她一眼,微諷道:「那她總該聽說過,基地裡面有這樣一個『天字一號』的人物。」
天字一號?她想起初來第一天就聽家宜開玩笑:「唔,咱們這裡有個『天字一號』的人物。」當時她壓根沒往心裡去,覺得他離她起碼有著十萬光年的距離——雖然身處同一個基地,但他是天上的鷹,而她只是地上平凡的蟻,那是她做夢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人物……她的臉刷一下白了。
家宜輕聲地說:「你才來不知道,5579就是慕容清渝,我們背地裡只叫他5579。」
她好像一下子跌進冰冷的海水裡,四周都是呼嘯著席捲而來的滔天巨浪。他只對她說了他的名字,卻刻意隱瞞了姓氏。慕容清渝,他竟然是慕容清渝。
她想起第一次的情形來,他要她將話線接往雙橋官邸,原來那並不是拿她尋開心,他是真的要接話線——往家裡。她緊緊咬著下唇,全基地都知道他是誰,獨獨她不知道,所以他騙她。他將她的無知當成好玩的事情,天之驕子一時興起,逗她玩玩,將她耍得團團轉……想必他憋笑已經快要憋出內傷來了吧。
她緊緊攥著手,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這樣——這樣恨一個人,恨不得立刻將他揪到面前來質問。她被捉弄,被他這樣捉弄……她恨死他了!
睡到半夜時分,屋子裡靜悄悄的,風吹來海的涼腥,大家都睡著了,除了她。窗口傾瀉進好月色,像銀色的緞子鋪在那裡。身下的蓆子讓體溫溫熱了,細細地一條條地烙在她的手臂上,烙出淺淺的印痕。怎麼這樣輕易就留下了烙印?可是,這樣的印痕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明天醒來,就什麼也不會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