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累又餓,手術室的門卻像是永遠不會打開了似的。她重新走出醫院,走過整整半條街,找到一家通宵營業的小店,買了一包速食麵。沒有開水,她就一路走,一路乾啃。回到醫院,她的面也啃完了,而手術室的門卻還是緊閉著。坐回長椅上,她睏極了,也累極了,最後,她睡著了。
是護士小姐叫醒她的,她驚醒後第一個動作就是摸身上那個錢包還在不在。口袋鼓鼓的,錢包仍在那裡,她才鬆了口氣。護士小姐微笑著說了一句日文,她聽不懂,護士小姐只得找來紙筆,在上頭寫漢字,她們總算可以勉強交流。原來手術很成功,那個流浪漢已被送進病房了。
這下她懂了,道了謝,她上二樓找到213病房。手術前的麻醉藥效還沒有散,流浪漢仍在昏迷中,她在病床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他臉上的污垢已經被護士小姐用酒精洗乾淨了,在燈光下看起來輪廓分明,樣子倒也不醜,只是他還吊著血袋、藥水,鼻中也還插著氧氣管。她出了一會兒的神,終於又睡著了。
這一覺她睡得極沉,直到早上的陽光透過沒有拉上窗簾的窗戶照在她臉上,使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她這才醒來。一醒過來,她又摸了摸身上的錢包,這才放心。看見窗外的朝陽,她伸了一個懶腰,椅子發出了「吱」的一聲輕響,只見病床上的他動了一下,也醒了。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目光漸漸從天花板轉到了她的臉上,這目光不再是迷茫的。只見他的目光在她臉上一轉,她的心怦地一跳,他有一雙很犀利的狹長的眼睛,目光中透著一種極厲害的精明,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可她的心一直跳得厲害。
他的神智看來完全清醒了,對她說了一句日文。她仍用中文問他:「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她本來以為他一定是個中國人,聽他說了日文,她倒有些不確定了。
他也換了中文,他的聲音雖然低啞,卻非常沉穩有力:「是你送我來這裡?」
她微微一笑:「是啊。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紀曉芙。」她把錢包還給他,「這是我從你身上拿的,不好意思,可是醫生說你要動手術,我又沒有那麼多錢,所以我替你從裡面提了八百萬現金,交了醫院手術費住院押金五十七萬,還剩七百四十三萬,現在還給你。」
他的臉色微變:「你用信用卡提過錢?」
「是啊,醫生說你的腿一分鐘都不可以耽誤了……哎!你要幹什麼?」
他拔掉了輸氧管和點滴管,並且要下床。她大驚失色:「你才動完手術,你不要命了?」她話音未落,病房的門便傳來開鎖的聲音。不等她反應過來,他突然一把抱住她,她尖叫著,猝不及防地被他拖向後倒去,滾落到床下。就在這時,她聽到一陣密集的「噗噗」聲打在床上,還有一些東西「叮叮噹當」地掉在地上。
他拖著她向後退,她在一瞥間看見地上那些不斷落下的東西是彈殼……等等!彈殼?
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們已經退入了洗手間。外面有三四個人呼喝的聲音。他一把推開了窗子,舉著她的腰將她抱上窗檯。
她早嚇呆了:「你做什麼?」
「跳下去。」
什麼?這裡是二樓耶!
外頭的人開始射擊門鎖了。他揚一揚眉,一把將她推出窗外。不等她驚呼出口,他也縱身躍出,一手抓在了窗邊水管上,另一隻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她停在半空中,尖叫也縮回了喉中,他將她慢慢放下,這樣她就只是從一米左右的高度落下。隨後他也翻身躍下:「快走!」
漂亮!動作乾淨俐落,可以去參加奧運會體操賽了!
「你是特工?」
「閉嘴!丫頭!」虧她這麼有想像力,他們現在是逃命!她還傻瓜一樣站在這裡問長問短!
「你叫我什麼?」她生氣了,這頭沙文豬!她正想一腳將他踹開,沉悶的槍聲再次響起,子彈呼嘯著擦著她的鬢角飛過。他一把將她抓過去躲在一輛汽車後,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伸手將她頭上的髮卡摘了下來。
「你做什麼?」
「閉嘴!」他將髮卡伸進車門的鎖孔內,轉了幾轉,車門鎖竟然就被打開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真的是個特工嗎?
笨女人!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還發呆?她以為那些人手裡拿的都是水槍嗎?
他將她推著塞進車內,自己也上了車,拆開儀表板,幾下就接好電線……成了!車子發動了!他踩下油門,子彈「噹噹」地打在車身上,他急轉方向盤掉頭,車子發出尖利的剎車聲轉過180度,絶塵而去!
她的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了,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後視鏡上:「他們追上來了。」
她倒吸一口氣,回頭往後一看,果然,兩輛黑色的車子跟在後頭,窮追不捨。她喃喃地說:「我是不是在做夢?還是在拍電影?」
「白痴!」
「你說什麼?」她橫眉怒對。他太過分了!剛剛叫她笨女人,她還沒有找他算賬呢,現在又叫她白痴,他真以為她是好欺負的?
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的腿上,原本握成拳的手一下子鬆開了,她失聲道:「你的腿……」
他看了一眼剛剛動過手術的右腿,血已經滲透了紗布,經過這樣一番劇烈的運動,鑽心的疼這時才一陣一陣地襲上來。該死!麻痹隨著疼痛從腳踝向上爬升,他有點控制不住油門了,那兩輛車還緊緊咬住他們不放。這班傢伙,他一定要剝掉他們的皮!
「你坐過來,我來開車。」她也看出他的傷勢加重了,她想過的死法中可不包括黛安娜王妃的死法。
他斜睨了她一眼:「你會開車嗎?」
太過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狠狠地瞪他:「我會!」
右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面前這小丫頭也氣得想要咬他一口似的,他輕輕地笑了笑,依舊是舉起她的腰一轉,將她和自己易位,將方向盤交給了她。
坐到駕駛位上,她才說:「以後不許碰我,不許像拿東西似的把我抱來抱去。」
他說:「專心一點吧,他們要追上來了。」
她瞥了一眼後視鏡,果然!
哼!她絶不會讓面前這只沙文豬瞧不起自己的。
將油門踩到底,時速在瞬間提高,她急轉方向,上了交流道。後面兩輛車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轉入交流道的另一條路上。
甩掉了!
她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他似笑非笑地靠在座位上。她問:「你到底是什麼人?那幫人為什麼要殺你?」
他說:「我是楊逍。」
他似乎覺得這句話就是這混亂局面的一切解釋。她皺了皺眉:「這名字真耳熟。」
他表情有點異樣,不過沒有說什麼,在看了看後視鏡後,他的目光再度森冷:「真討厭!」
什麼?她看了一眼後視鏡,那兩輛車已追上來了,緊咬不放地跟在後頭。
她問:「你得罪了明教還是天鷹教,這麼多人想要你的命?」
他又笑了:「你竟然還知道明教和天鷹教。」
什麼話?
她說:「我並不是對日本一無所知就跑來旅遊的。」
他說:「我看得出來。」
她沒工夫理會他話裡的嘲諷了,因為那兩輛車正追上來。她開著車在交流道上狂衝,並且急轉了好幾個道口,仍沒有甩掉他們。那兩輛車就如附骨之蛆,緊緊地跟著他們。
她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她問:「喂,楊什麼!」
他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忍俊不禁:「楊逍。」
她嘀咕:「記不住你的名字又不是什麼大錯,你以為你的名字很好聽。」她停了一下,問,「你是不是搶了他們的什麼寶貝,他們為什麼追殺你?」
他又笑了。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不過,他笑起來還真是蠻好看的,怎麼沒有導演挖掘他去演偶像劇?
他說:「我想——我是搶了——搶了他們的錢。」
她恍然大悟:「哦!那幾張信用卡!你搶了他們不少錢吧。」
他慢吞吞地說:「是不少。」
就是嘛!還連累她也跟著他亡命天涯。她這麼一出神的工夫,忽然聽到一聲巨響,接著車身突然向一邊衝去。車失去控制了!
他搶過方向:「他們打中了輪胎!」
他的動作好快,一下子就將方向盤全部打盡了,可是車子仍一頭撞上了護欄,他們兩人向前撞去——還好他們都繫了安全帶,車子又配有充氣氣囊。
「下車!」
他的反應永遠是那麼敏捷,一下子就把她拖了出來。他仍然像抱洋娃娃一樣將她輕巧地放到了護欄外。
「不要!」
十多米高的斜坡,跳下去肯定沒命!他將她摟住,像小孩子坐滑梯一樣滑下去。風從她耳邊刮過,她嚇得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只怕他一失手自己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拍動作片是什麼滋味,今天她可嘗盡了!
他們終於平安滑到了下面那條路上,可是有一輛車急剎著橫在了他們面前,車門一下子全打開了,四五支槍對著他們兩個人,那些人用日語大聲地叫喊著什麼。她看了他一眼,他無可奈何地舉起手來。是啊,現在除了投降,他們還能做什麼?
幾乎在她眨眼的一瞬間,他突然出手了,一掌劈在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的手腕上,那人的槍「啪」掉在地上,他就勢一帶,一個漂亮的過肩摔將那人摔在地上。沒等所有的人反應過來,他飛起一腳又踢掉了另一個人的槍。就在這時,車那邊的一個人舉起了槍。
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尖叫:「小心!」她撲過去想用力推開他,可沒想到她的手剛剛碰到他,一股突如其來的外力就撞向了她的身體,使得她失去了平衡。就這樣他們兩個人都摔倒在了地上,他立刻抓起那幫人掉在地上的槍舉手射擊。
近在咫尺的槍聲令她大受震動,而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左肩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她伸手一摸,滿手都是血!受傷了?她一半是痛,一半是驚恐,身子一軟就倒在他的懷裡。
他已經用槍指住了最後一個站著的人,那人渾身發抖:「楊先生……」
他的聲音冷得令人不寒而慄,他輕聲說了一句日文,她聽不懂,接著他就開槍了。
那人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她驚惶失措地問:「他死了?」
「死了。」他簡單地說,冷冷地瞥了地上呻吟掙扎的三個人一眼,抱了她上車,那些人竟沒有爬起來阻止。
他啟動車子,她用手按住傷口,血像泉水一樣湧出來,她眼淚汪汪的。他問:「很疼嗎?」
她吸了吸鼻子,哽嚥著問:「我會死嗎?」
「當然不會。」他將車開得好快。
他腿上的傷口也湧著血,她問:「你的腿?」
「不要緊。」他的嘴角上彎,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笑。
她嗚嚥著說:「你還笑,我們兩個都要死了,你還笑得出來。」
他看了一眼後視鏡:「死?還早得很呢。」
她回頭看,發現又有兩輛車跟上來了,這次他們是插翅也難飛了!她忍不住哭出聲來。他問:「你哭什麼?你即將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她瞪了他一眼。他說:「我不是在開玩笑,你救了我兩次,我就在想怎麼樣報答你。現在我決定了,我決定以身相許。」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不小心牽動了肩膀上的傷口,痛得眼淚又掉下來。可是她仍然咬牙切齒地罵出來:「無恥!」
他傲然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就是我楊逍的妻子了。」
沙文豬!好像全世界的女人都跪在他腳下似的。幸好他只是個被人追殺的小偷,不然還真想不出他會是一副什麼樣嘴臉!
她說:「我才不要做你這個瘋子的妻子。」她扭開頭去不理他,卻發現他正在把車減速。後面的車正在加速追上來,他不要命了嗎?她驚恐地大叫:「喂!你做什麼?」
他說:「你既然不肯做我的妻子,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說完,他竟然一下子就將車剎住了。後面的車立刻趕上來,一前一後夾住了他們的車,一陣關車門的「嘭」、「嘭」聲後,七八個和剛才一樣的黑衣人圍了上來。她驚恐地抓住他的衣襟:「我們該怎麼辦?」
他大笑著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在極度的驚惶裡也顧不上指責他的輕薄。她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那些人,都已經近得連他們手裡的武器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為首的那個黑衣男子已經抓住了車門,她驚呼一聲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東京被亂槍打死!況且死亡的地點和方式都是她接受不了的!她不要這樣死!
「楊先生。」
簡單的語句裡透出不容置疑的恭敬,而且並沒有想像中的亂槍加身,她有些狐疑地抬起頭,正好看到所有人正齊齊鞠躬的場面。他們先禮後賓,或者亂槍打死他們前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先行禮做遺體告別?
他抱著她下了車,那些人立刻發現了他的腿傷,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有人想伸手接過她去。
「不。」他簡單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見。她有點明白了:「這些人不是和剛剛那些人一夥的?」
「對,這些是自己人。」他向她解釋了這麼一句,就轉過臉去吩咐為首的那人一長段話。日語她本來就不太懂,況且他說的話這麼長,又說得這麼流利,最後她總算是聽懂了一句,就是——「回去!」等等,他要回什麼地方去?
她稍稍安下來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眼了:「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不答,抱著她徑直上了一輛大轎車的後座。她害怕起來:「喂!放我下來,我不要再跟著你了,我受夠了!」
他還是不理她,她驚恐起來,看他的這種前呼後擁的架子,他一定不是個普通人……他當然不會是個普通人,不然怎麼會有人追殺他,又有這麼多的下屬。她瞪著他:「你是不是壞人?」
他坐在了她身邊的位置上,笑了一笑,慢吞吞地答:「如你所願,小姐,我是的。」
她拚命地向後縮:「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笑得詭異:「當然不會是什麼好地方!」
她心急肩痛,失血過多,又被他這麼一嚇,心一急眼一黑,就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