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貴族乃渾然天成,所謂上流與之相隔一道天塹

  修戎沒有睡,一直聽著又嵐呼吸越來越穩,在她睡熟後,輕柔抱起,抱到休息間,準確找到裝有毛毯的櫃子,拿來一副,蓋她身上。

  隨後瞧著她睡顏,瞧到天亮。

  他看一眼表,6點,距離上班還有兩個小時,他悄悄走了,沒留下一聲招呼。

  又嵐睡得安穩,醒來看見左晴,坐在她不遠處,修指甲。

  左晴覷她一眼,「醒了?」

  又嵐迷迷糊糊應一聲,「幾點了?」

  左晴:「九點半。」

  又嵐揉揉眼,「我就一直沒醒嗎?」

  左晴把拋光銼往桌上一扔,倒杯果汁,端給又嵐,「嗯,睡得特瓷實。」

  又嵐笑,「我做了個夢。」

  左晴沒說話。

  又嵐:「你不問我夢什麼?」

  左晴:「我對送分題向來不感興趣。」

  又嵐:「我夢見與修戎被深埋時間裂縫,看完兩個人的七世三生。他是當朝一品,我是鐵血將軍,戎馬一生,負盡痴心人,鐵甲錚錚,柔情只為一人。」

  左晴:「……」

  又嵐:「他是霸道軍閥,我是美豔戲子,擷花挽風,煮酒弄茶,歲月情長,執手天涯。他是大眾情人,我是知名畫家,他……」

  左晴打斷她,「又嵐,不如……咱再考慮考慮邢玉先。」

  又嵐沒聽懂,「什麼?」

  左晴:「至少你的精神狀態會比較正常。」

  又嵐聽懂了,睨她一眼,「你懂個屁!」

  左晴:「你懂?你現在跟個精神病兒一樣。」

  又嵐懶得再廢話,到樓上洗個澡,下來把工作安排下去,再上醫院看又一聞。

  又一聞狀態好多了,血糖血壓是老毛病,他身體易適應,藥吃過,液輸過,問題也就不大了。

  楊開懷作為又一聞大半輩子老夥計,一直守著他,倆人從鬥嘴到鬥象棋,在醫院的日子倒也還算愜意。

  張阿姨天天來,燉湯熬粥,把又一聞伺候的,才三天,膀也大了,腰也圓了。

  又嵐給又一聞削個蘋果,「老又,人張阿姨真不錯,對你比我都盡心盡力。」

  又一聞咬一口蘋果,哼一聲,「你也好意思說!」

  楊開懷在側哎呦不停,「這又不是你跟我說,有個閨女兒就是好的時候了?」

  又一聞瞥他一眼 ,「有你事兒沒你事兒?你怎麼那麼貧呢?」

  楊開懷咂嘴,「這又不是你想上廁所的時候了,你又不是需要我的時候了?」

  ……

  又嵐聽他倆打嘴架,耳根子疼,趁拿消費清單的間隙,溜了。

  當天晚上,左晴組織飯局,叫上工作室一眾員工,還叫上了呂字圩。

  又嵐想給修戎打電話,翻開通訊錄,卻發現,還沒有他號碼。她愣半刻,收起悵然,將定位微信過去。

  收到微信的修戎正好跟呂字圩一塊兒。

  呂字圩拍修戎肩膀,「哥們,不是我不仗義,是左晴千叮嚀萬囑咐,別帶你。」

  修戎鎖屏手機,明知故問:「為什麼?」

  呂字圩:「還不是你成天招人?把她那閨蜜又嵐招的五迷三道的,又給人希望,人現在精神都不好了。不誇張的說,她要是看見你,把你剁了的心都有!」

  修戎:「她組局?」

  呂字圩:「吶。」

  修戎:「主角是誰?」

  呂字圩:「又嵐啊。」

  修戎:「主題呢?」

  呂字圩有些脫力,扶住額頭,「沒聽清楚,好像是撮合她跟她前男友。」

  修戎雙眉輕蹙,沒來及穿外套,直接搭手上,下樓,開車。

  呂字圩追出來,「誒!你嘛去?!你可別去啊我告訴你!左晴會整死我的!」

  修戎恍若未聞,不去?可能嗎?

  飯局設在曲水人家,三層,210平大空間,吃、唱、蹦三合一。

  又嵐從洗手間出來,碰上霍柏居,低著頭,卻藏不住心事,兩條好看眉毛糾結成一幅苦大仇深,她叫他,「BOBO。」

  霍柏居抬起頭,看到又嵐,眼眸瞬間晶亮,又瞬間黯淡,幾度欲言又止。

  又嵐笑,「二十多歲大老爺們,老靦腆個什麼勁兒。」

  霍柏居微抬胳膊,一雙手停滯半空,無處安放。

  又嵐瞅一眼身後,「你去衛生間?」

  霍柏居搖頭。

  又嵐:「那就跟他們玩兒牌去。」

  霍柏居咬唇,下唇被咬破,血絲飄在唇上,又給他添幾多禁慾氣息,「嵐姐。」

  又嵐應聲,「嗯,怎麼?」

  霍柏居期期艾艾,「你,你還記不記得,你讓我,讓我叫你又嵐。」

  又嵐記得,「有嗎?不記得了。」

  霍柏居攥緊拳頭,原來還未開始,就已失去的感覺是這樣的。心好疼。

  又嵐往前走,「走,玩兒牌去,老跟衛生間門口杵著幹嘛?」

  霍柏居定片刻,還是跟上。

  可伶將衛生間門口一幕收盡眼底——霍柏居受傷的臉,又嵐狠心的眼。

  左晴出一對兒三,把可伶思緒拉回來,「瞅什麼呢?」

  可伶對二管上,「嵐姐應該是拒絕BO了。」

  「不出。」左晴朝那邊兒瞥一眼,「意料之中。」

  可伶甩出一溜數兒,咂嘴,「BO真可憐。」

  左晴擱下四張十,「長痛不如短痛,又嵐不是甘於平凡的女人,BO制不住她,會受傷害的。要擱以前,又嵐或許會跟他上個床,但自從英國回來,我總覺得她變了,變得外事大膽,內事謹小慎微起來,跟以前截然相反。」

  可伶不出,「嵐姐成熟了嘛。」

  左晴覺得這句話很貼切,「嗯,成熟了。所以說不定會重新接受她那前男友。」

  可伶:「那個『偶像』?我不覺得。嵐姐很是拎得清的,那天那番話,於我,簡直是醍醐灌頂,一個把過去看的那麼透徹的人,一定不會在未來繼續馬虎。」

  左晴沒再吭聲,她知道邢玉先不是好鳥,但至少又嵐跟他在一起,還像是人。

  修戎各方面條件優質,可他偏偏是精神科醫生,又嵐跟他在一起,十足病人。

  『病人』走過來,從她手裡拿走兩張鬼,扔桌上,「王炸。」

  左晴瞪她一眼,「手怎麼那麼欠?王八出了,我手上這一堆單兒怎麼著?」

  又嵐興致不高,「你說還有人,是誰?」

  左晴:「來了你就知道了。」

  又嵐:「誰這麼大譜?」

  左晴正要說話,推拉門開,邢玉先進門。

  又嵐突然就明白了這不是一個普通飯局,而是一個鴻門宴。

  邢玉先把禮盒放在桌上,一對玉如意,和田羊脂玉,鑲金邊,夠貴也夠重。

  可伶看傻眼,霍柏居陰著臉,對來人充滿敵意。

  左晴熱絡相迎,「還是有錢好啊。我說老邢,這得花不少錢吧?」

  邢玉先身高八尺,身材頎長,長一張斯文敗類臉,說得是滿嘴荒唐話,「又嵐工作室新開,以我倆的關係,是一定要送上開業禮的。」

  左晴『哎呦哎呦』兩聲,「你這口才有修煉,官話也有偷學。」

  邢玉先笑露幾顆齒,開誠布公,「以前又嵐總嫌我嘴笨,我要是再不練練嘴皮子,怎麼重新追她回來。」

  現場一片闃靜。

  「坐吧坐吧,」左晴打破沉寂,「叫服務員上菜。」

  一群人紛紛落座,唯有又嵐坐在沙發,不動如鐘。

  左晴叫她,「又嵐!」

  又嵐回頭,「人還沒齊。」

  左晴想起呂字圩,「他愛來不來,咱們先吃。」

  又嵐沒吭聲,也沒過去。

  左晴過去拽人,剛到跟前,門又開了,呂字圩風風火火進來,「我沒晚吧?」

  肖咪咪悄悄問可伶,「這人誰?」

  可伶:「好像是晴姐對象。」

  肖咪咪驚詫,「竟然是個警察!」

  可伶:「聽說還是嵐姐介紹的。」

  肖咪咪:「嵐姐從哪兒認識的?」

  兩個人小聲議論的間隙,呂字圩已經走到左晴面前,毫不避諱的親一口她眼睛,「來的有點晚,別生氣。」

  「你……」左晴話說一半,門再次被打開。

  修戎一身藏青色高定,精心整理過的儀表比以往更具誘惑,他於眾目睽睽之下進門,從容不迫的姿態將他的氣質又進行了一個昇華。

  左晴看見修戎,狠狠瞪呂字圩。

  呂字圩看見修戎,把臉別過去,不想被左晴的眼神殺死。

  邢玉先看見修戎,臉色突變。

  餘下人看見修戎,拿手機,拍照,發微博!

  又嵐終於起身,走到桌前,左邊邢玉先,右邊修戎,從善如流選擇右邊。

  事情發展始料不及,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戲已經唱上了,中途退場就太掃興了,所以左晴只能是迎難而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於最後一位落座,介紹一通曲水人家招牌菜,硬扯開個話題,「我已經差不多三年沒跟這麼多俊男美女同坐一桌了。」

  然,沒人在聽。

  邢玉先緊盯著又嵐。

  呂字圩緊盯著修戎。

  霍柏居緊盯著又嵐。

  可伶緊盯著修戎。

  修戎雙手自然垂在椅面,又嵐悄悄把手伸過去,輕柔握住,把手心的汗蹭到他手心,以此傳遞:這個局,不是她本意,邢玉先出現,她更是不知情。

  左晴看向邢玉先,「老邢,最近怎麼樣啊?」

  邢玉先把眼神從又嵐處收回,溫潤一笑,「最近開設了幾個投資項目。」

  左晴:「感情方面呢?」

  邢玉先又看又嵐一眼,「沒遇到合適的。」

  左晴心說:道貌岸然那臭德行。嘴上還是說:「什麼叫合適的?」

  邢玉先:「大概就是人常說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左晴瞥一眼又嵐,暗示她:接茬!

  又嵐沒空搭理他們,她正在修戎手心畫王八,畫的正帶勁呢。

  桌上,修戎好整以暇,桌下,他隔開又嵐手指,玩兒欲拒還迎。

  又嵐鬥志高揚,把手抽出,轉而摸上他大腿內側,不愧是高定,布料細軟,工藝超群,兜住那玩意兒的拉鏈細小一枚,卻光滑如破殼熟雞蛋。

  修戎按住她的手,用了力道,臉上卻毫無責備之意,有的只是寵溺。

  左晴乾脆叫人,「又嵐,你覺得老邢這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什麼意思?」

  又嵐被修戎按住手,唇角掛笑,笑的蕩漾。

  左晴皺眉,「又嵐!你又做夢呢?!」

  修戎五指穿過又嵐五指,握成實心扣,他偏頭看又嵐,「有人叫你。」

  又嵐下意識,「啊?」

  修戎瞥一眼左晴,轉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什麼意思。」

  又嵐清醒了,從個人世界回過神來,看一眼在座人,「你們說,是什麼意思?」

  肖咪咪接茬:「新人不如舊人唄。」

  霍柏居語氣很欠,話裡話外針對性很強,「有人想吃回頭草的意思!」

  邢玉先看過去,目光所及是個約莫二十多男孩兒,長得白淨、清秀,他明顯感覺到來自於他的敵意,可知他也惦記上了又嵐。

  左晴在霍柏居左手邊,當眾拍他一下,「要人草樂意,那吃回頭草怎麼了?」

  霍柏居哼一聲,「草那麼好,她值得更好的,也會遇到更好的!」

  左晴咬緊牙吸一口氣,嘶聲悄起,剛要說話,被又嵐搶先了,「說的好!」

  肖咪咪站在又嵐這一頭,「我也覺得說的好!有人想走就走,想回頭就回頭,反倒值得提倡了?憑什麼草就得在原地等著他回來啃啊!」

  左晴瞪過去,這幫人到底是她喊來幫忙說和又嵐的,還是拆來她台的?

  邢玉先見場面即將掌控不能,打個岔,轉回到The Blue上,「又嵐,上次在超市遇見,沒來得及問,有興趣擴大工作室規模嗎?」

  又嵐對邢玉先的慇勤反應平淡,倒是修戎,對他那雙不懷好意的眼,很反感。

  他替又嵐回答,「想投資跟我談,我對The Blue的運營模式比又嵐清楚。」

  話畢,在場人被嚇得靜若寒蟬。

  邢玉先眉心一抖。本來接到左晴電話邀請,他是拒絕的,但聽她說又嵐沒有男朋友,瞬間明白,上次在超市,所謂的男朋友,是她用來氣自己的,心下又騰起希望,挑了對價值連城的玉如意來赴約,沒成想又碰到她『男朋友』!

  以為是又嵐聯合左晴給他難堪,可看左晴狀態,好像也不是,轉念一想,可能是這男人死皮賴臉,這會兒聽到他自以為是的說話,更肯定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充分展現一個上流社會公子哥的涵養,禮貌把這茬一句話帶過,由此,誰小心眼,誰大方,就一目瞭然了。

  只可惜,他打錯了算盤。又嵐就吃修戎小心眼這一套!

  桌下兩隻手暗度陳倉,桌上兩張臉聲色不動,又嵐心裡跟火燒一樣,多少年沒這麼刺激了!她可不會錯失機會,接著,任由雙手溜到修戎腹肌。

  左晴沖又嵐使眼色,想知道目前是什麼情況,但又嵐看似平靜的臉上,儘是春心蕩漾,瞧著修戎的眼恨不能帶脫衣功能,把他扒個乾淨。

  肖咪咪智商不夠用了,看不出來目前戰場哪方氣焰比較囂張。

  可伶是除又嵐以外最興奮的存在,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她,目不暇接。

  霍柏居胸悶氣短,本來左晴闡明飯局意圖是撮合又嵐和前男友時,他就不得勁,誰知不止前男友,還有個又嵐目前中意的修戎!

  邢玉先又開口,「冒昧問一句,這位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修戎回答隨性,「精神科醫生。你要是有精神類煩惱,可以找我。」

  邢玉先輕哼一聲,「醫生啊,還以為是名流。」

  修戎:「你的語氣充滿對醫生這一職業的鄙夷,聽得出,在你眼裡,醫生和名流有一道天塹的距離。可你不要忽略一點,名流,也會生病。」

  邢玉先:「醫生是服務者,名流是被服務者,社會地位,顯而易見。」

  修戎:「你父母為生養你者,你為被生養者,所以你的地位,要高於你父母?」

  邢玉先神色微變,隨即,「我是商人,沒有你們醫生巧言善變的技能。尤其是精神病醫生,整天面對精神病,整天浮想聯翩,詞兒當然比我多。」

  修戎:「恕我眼拙,我從未在商界看到過你,哦,也可能是你並沒有什麼與眾不同。」

  邢玉先:「你身處社會基層,當然看不到高層的風景。」

  修戎:「你把高基層、上下流劃的分明,那請問,什麼叫高層、上流?」

  邢玉先等的就是這個問題,「我父親,美籍華人,經營跨國企業,海內外房產無數,與英國皇室有拜把子交情。我母親,上海人,優雅高貴,博古通今,曾在多個國家教書授業,現為上海市靜安區區長,為民請命,享民眾擁戴。」

  別人聽了驚掉下巴,修戎聽了,只是一笑,「你審題不行。」

  邢玉先皺眉,沒明白。

  修戎:「我問的是,什麼叫高層,上流,不是要聽你羅列家族榮譽。」

  邢玉先:「你從我這番話中找不到你問題的答案嗎?我的家族,就是上流。」

  修戎搖頭,「上流社會生活與平民生活並沒有不同,只不過衣食住行會比平民更講究,更有條件去達到最高級水準。衣,不會選擇Armani。」

  邢玉先低頭瞥一眼自己身上Armani,沒說話。

  修戎:「會選擇Savile Row手工定製,裁製過程要求量身數次,前後約莫十四周,選用500多年歷史的意大利羊毛面料。」

  邢玉先蹙眉,他知道,這是英國王室對於西裝的選擇。

  修戎:「食。不會刻意選擇最貴的,但每一餐又都是最貴的。比如巴菲特慈善晚宴一頓飯,少說千萬,多說上億。」

  巴菲特慈善晚宴,用非富即貴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奢侈。邢玉先再蹙眉。

  修戎:「然,他們也自己做飯,在Waitrose、WholeFoodsMarket、SSG包場選購蔬果,用德國WMF、Stoneline高定廚具,在紐約Sotheby拍賣千萬價值的餐桌上用餐。」

  邢玉先聽到這兒,「我有點為你的健康擔憂,你是不是潛移默化受精神病影響,神志不清了。」

  修戎還在繼續,「住行不再說,說說最重要的,知識、修養、以及家族傳承。」

  邢玉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後天知覺的問,「你……叫什麼?」

  修戎:「我姓修。」

  邢玉先手一抖,碰倒了杯,酒液順勢流出,順著桌沿傾瀉而下。

  其他人不懂其中文章,大眼瞪小眼。

  修戎:「重要的,還聽嗎?」

  邢玉先拉開椅子,站起身,神色慌張,「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左晴跑過去,攔住,看一眼身後,小聲問他,「怎麼了?」

  邢玉先甩掉她手,「他姓修!」

  左晴不明所以,「有什麼問題嗎?」

  邢玉先想起自己那一通裝逼,恨不能鑽進地下,「你去查查三大家之首!」

  待左晴反應過來,邢玉先已經走了,只有關門時的餘音還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