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廚房比又嵐整套房面積都大,幸虧她見過市面,不然轉了向,那多現眼?
小美女毛病多,做餐飯還得換專服,不知道自以為是劉娘子,還是宋五嫂。
又嵐套上圍裙,呼口氣,邁進重地。
外公看又嵐架勢,覺得她又不像是會一手的,突然想就此終止。
修戎好整以暇,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
外公見他從容,稍有放心。他倒不是想又嵐廚藝多好,他只是不想她難堪。
又嵐抬眼,悄悄瞥修戎一眼,好嘛,他倒是自在!
小美女微笑沖又嵐說:「又嵐姐姐,不行就認輸,不丟人。」
又嵐抽出刀來,輕哼,「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小美女也哼,駕輕就熟捏住羅非魚尾,拍在案板,去鱗洗淨,刀切至魚骨。
用黃酒塗抹魚肉,塗好擱一旁醃製十來分鐘。完事刷醬油,手法非常細緻。
又嵐看半天,轉回頭來,看自己砧板上兩根黃瓜,抿抿嘴,拍黃瓜是不是不上檔次?可就連拍黃瓜,她也只會拍黃瓜那一道工序,後頭調料汁兒啊、加輔料啊,完全不知道比例。
要是修戎願意來幫幫她就好了,想著,她抬頭,偷偷覷修戎一眼。
修戎微笑,笑的那叫一個事不關己。
又嵐又開始埋怨起又一聞,小時候供祖宗一樣供著她,吃喝向來是她有的提,他有的做,過去二十幾年,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啥啥都不會。
埋怨完又覺得自己可惡,又一聞疼她又有什麼錯?說到底,不還是自己不爭氣?要是偷學個一招半式,哪至於到現在進退兩難的境地。
看看小美女,她已經開始熬獨家配方了,香味兒飄出來,她口水徘徊在口腔,似乎一張嘴,就傾瀉而下了。
再看看她自己,剛才信誓旦旦的架勢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外公看又嵐左顧右盼,已經滲出些微慌張來,心下已瞭然,看似氣定神閒的走向修戎,小聲問他:「小又嵐從不下廚房?」
修戎:「嗯。」
外公急了,「那怎麼辦?」
修戎:「自己攬得瓷器活,自己幹。」
外公:「她這不沒那個金剛鑽兒嘛。」
修戎:「那是她的事兒。」
外公:「你到底喜不喜歡人家?」
修戎沒吭聲,她可以不做,但她得會。以前沒有這樣的機會,她不知道會做飯有多重要,現在機會現成的,他得讓她知道,會做飯就等於具備基本生存能力。
他偶然知道又嵐在英國的生活,身心是修養了,但身體也卻不如以前好了。
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沒飯吃的危局,但他還是希望,又嵐在有無他的情況下,都能吃的好,睡得好,沒有吃不到飯的時候,沒有度不過去的難關。
他可以給她寵愛,給她無盡的寵愛,這與要她學會餵飽自己並不衝突。
時間已經過去不少,又嵐那頭只切了黃瓜、胡蘿蔔,還切的十分不均勻,看她架勢,已經有破罐子破摔的趨勢。
她開火,把菜全倒進鍋裡,把手頭調料全加一個遍,翻炒起來,雖然知道吃起來不怎麼樣,但至少看起來,花花綠綠的,應該能拿到個印象分。
小美女親友團對又嵐行為,絲毫不掩飾嫌棄,大聲哂笑,「那是什麼喲?」
外公瞥她們一眼,心說:可不能跟這種人成為親家!
場上又嵐專心致志,炒完菜盛到盤子裡,隨後炒餡兒。
在修戎家,他看修戎做過,還有印象。
外公沒看透,問修戎:「她做什麼?」
修戎:「餃子。」
外公有些驚訝,「她會?」
修戎:「我教過她。」
外公睨他,「在哪兒教得?」
修戎笑,「我家。」
外公又湊近一些,幾度欲言又止,似乎要說的話難以啟齒。
修戎:「您該去問問又嵐,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佔我便宜。」
外公哼一聲,「我們小又嵐?怎麼可能?八成就是你耍流氓!我可告訴你,咱們家很傳統,你把人家這樣那樣,你得負責任!」
修戎:「那可不好說,萬一我看不上她了,肯定是要踹的。」
外公一巴掌摑在他肩膀,「你敢!」
修戎只笑不語。
時間又過去大半,兩人幾乎同時撂勺。
小美女親友團站起身,直奔又嵐,神情舉止就好像是過去看笑話。
修戎叫住她們,「兩位女士,我們還是先說說,評定規則是什麼?」
小美女她媽脫口而出,「做菜,當然是誰做的好吃,就誰贏。」
修戎:「那他們評比的意義是什麼?」
小美女她媽又說:「當然是看誰最適合做你的妻子。」
修戎點頭,「所以,得我是評委。」
小美女她媽臉色一變,還帶這樣的?她趕緊加一句,「這樣吧,由你和修老爺子一起做評委,這樣比較公平。」
修戎沒意見,外公也沒意見,只不過,「那得一人兩票,防止同票。」
她媽臉色又變了。
小美女不知道她們說什麼,只知道勝券在握。
又嵐是不抱什麼期望了,反正做這兩項,她自己都沒有動筷慾望。
修戎走過去,想都沒想,挾一筷子又嵐的炒菜,咀嚼兩口,「我選完了。」
外公所處立場,不能太偏心,所以他一人投一票。
結果就是又嵐三票,外公一票。
小美女及其親友團差點沒就地打滾,「修家還是大家,這樣娛樂性質的小比賽都作假,真讓人失望,不知道這要是傳出去,你們還有沒有臉面在社會上混。」
又嵐也覺得修戎那兩票有點偏袒,畢竟小美女那道香茅辣子烤羅非魚比她這兩道加一起都強不少。
外公正琢磨要不要送客,一時沒應聲。
這讓小美女三人以為自己那番話嚇住他了,於是又說:「修家何等地位,竟然也是不按規矩、不走流程的家主,如此,與你們結親家,不知我們要吃多少虧。」
修戎笑,「那你們還是別委屈了,省了我們修家拉低你們的社會地位。」
小美女她媽怒目瞪向修戎,發現恐嚇不再管用,收起撒潑打滾那一套,「這些都是題外話,目前,我們就想你能公平公正的做一次評選。」
小美女她小姨也搭腔,「憑你的良心!」
修戎又挾一筷子又嵐的菜,說:「我選這個。」
小美女一家氣炸了,她媽走過去,呷一口,吐在地上,「這不是黑暗料理?」
修戎把盤子端起來,一口一口,吃光之後,說:「我就覺得這道好吃。」
小美女一家終於不再說話,也終於發現,這個比賽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外公能感受到修戎多愛又嵐,他年輕時,也這樣。
小美女一家終於失去信心,再也沒有心思、也沒有臉待下去,在開飯前,走了。
又嵐心情不太好,把廚房收拾乾淨,到小花園發呆去了。
修戎跟過去,「又懷疑人生了?」
又嵐癟癟嘴,「我什麼都不會。」
修戎:「嗯,是這樣。」
又嵐瞥他一眼,「那你後悔嗎?」
修戎坐下來,「後悔。」
又嵐把頭低下,第一次沒有懟回去。
修戎:「後悔你前二十年,我沒有參與。」
又嵐轉過頭,看他。
修戎伸手,「來。」
又嵐不動換。
修戎手還伸著,「過來。」
又嵐慢慢吞吞挪過去,摟住他腰。
修戎抱緊又嵐,在她額頭印下一吻,「你什麼都不用會,但也要什麼都會。」
又嵐不懂,「什麼意思?」
修戎:「你可以什麼都不用會,因為有我,但你又不能什麼都不會,因為我不能一直在你身邊。」
又嵐抬起頭,「你要去哪裡?」
修戎:「我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
又嵐轉不過這個彎兒,「你為什麼會不在我身邊。」
修戎沒有再解釋,又嵐有時智商超群,有時又智商堪憂,為了防止跟她陷入無休止的糾結當中,結束話題,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又嵐沒有鳴金收兵的意思,扯著修戎胳膊,「你要去哪兒啊?」
修戎被她晃著胳膊,嘴角溢出笑。
又嵐晃著晃著,把他袖子拉到胳膊上,手腕露出來,一道血痕,觸目驚心,罪魁禍首手環,還在肆無忌憚的蹦躂。
她聳眉,「你……過敏?」
修戎本不是過敏體質,但很奇怪,戴上又嵐送的手環,手腕就腫了。
又嵐問保姆要來螺絲刀,把手環卸下來,「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你不難受啊!」
修戎沒說話。又嵐第一次送禮物給他,他不想她失落。
又嵐看著那道腫脹的血痕,心疼死了。
修戎揉揉她長髮,「沒事。」
又嵐仇怨的瞪他,「一個破手環,過敏就扔了嘛,幹嘛還留著,玩兒煽情啊?」
修戎把手環拿過來,「有痕跡才記憶深刻。」
又嵐很難過,「就為了記憶深刻?」
修戎沒答。
他是唯物論者,但仍信一個傳言,窺探太多別人的秘密,將忘記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甚至不再記得自己,那他希望,他至少要記得又嵐。
又嵐不知修戎心有千丈水,只知有千斤重,墜入她心,浩浩湯湯。
她伏在修戎肩頭,埋首在他肩窩,眼圈一紅,眼淚濕了衣裳。
修戎感受到濕熱,摟緊又嵐。
兩人就這樣依偎,一句話不說,卻交流了千言萬語。
良久,修戎呼吸變粗。
又嵐抬頭,見他臉色煞白,「怎麼了?!」
修戎也不瞞她,「胃疼。」
又嵐馬上反應過來,「你吃了我做的菜……」
修戎疼中抽空笑兩聲,「所以我可能是中毒了。」
又嵐心情很複雜,「你全都吃了……」
修戎汗如雨下,卻始終微笑,「去醫院。」
「去醫院!」又嵐與他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