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安擦擦汗:「見笑見笑了,臨場獻醜而已,算不上什麼。」
兩名錦袍侍衛從遠處跑來,躬身向非衣施禮,語聲恭敬地請他繼續前行。非衣轉身走向街口,撂下一句:「世子向來不喜歡巫醫術士江湖郎中這些旁門左道,你和吳仁早點退。」
閔安順著非衣的身影看過去,這才發現街口向南之處,屹立著一座別緻門樓。八名守衛一字排開,著華服握官刀牢牢把守著門戶。樓柱上懸著兩串大紅燈籠,籠口灑了紫金粉,映出一片絢麗的光彩。閔安透過楠木大門朝裡面望去,只看得見八列雪白的玉蘭燈挑在伏龍滴水架上,將庭院四壁照得亮堂。他的目光再朝裡面探,已經看不見什麼光景了,因為內庭被一道麒麟獻瑞的大理石影壁遮擋住了,只從橙色雲霞中挑露出四角飛簷,立著翅尖上的數對金龍,在暮色中閃閃發光。
閔安暗暗咋舌,人潮散去之後,他才注意到這棟行館的派頭。看它排場大聲威足,顯然是清泉縣衙專程進獻給皇親國戚落腳的地方。閔安忽然又想起他和師父就站在行館之前賣弄把戲,引來一大群民眾叫好,這底下的動靜恐怕已經侵擾到了棲息在樓裡的貴人。如果是一向打壓巫醫術士旁門左道之流的李培南居留在此地的話,那他和師父的出路更加悲慘。
閔安套好驢車,回頭去找師父。有衣飾精巧家僕模樣的人將吳仁請到一邊低語幾句,吳仁面露為難之色,似是考慮了一番,才對著閔安說道:「你先去驛館等我,我出趟場,馬老爺家裡的。」
閔安追問:「哪個馬老爺?你不是不看官家人嗎?」
吳仁擺手走了:「馬滅愚老爺聲名在外,得罪不得,我先去瞧瞧再說。」
閔安拉著驢車去了官道旁的驛館借宿。餵過驢子後,他鑽進低矮土坯房,被米粒大的蚊子咬得滿頭包。他到處拍打蚊子,捆了一束艾草熏蚊子祛除房裡異味,看到非衣披著月光銀輝從院門口走了進來。
閔安撣了撣袖口的草末子,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非衣問:「吳仁不回了麼?」
閔安回道:「師父跳了幾場大神舞闖出了些名聲,被富貴人家請去看病了,什麼時候回還真沒個准信兒。」
非衣再不搭話,坐在石凳上等待。他向來圖清淨,來閔安這裡可以算得上是進入到人家的地盤裡,只安靜坐著不與主人家寒暄,他也不以為意。閔安等著艾草氣味散盡,卻忍受不了滿院的冷清,有一搭沒一搭地找非衣說話。
當然,非衣照樣是聽得多說得少,即使開口,也是簡短的幾個字。閔安挑著師父的規矩說了說,告訴非衣,師父是二十年前宮中的御醫首座,因事被牽連,後被貶出了宮,這才在江湖裡遊蕩。吃官司那會兒,師父散了家庭背了罵名,就此發誓哪怕是坑蒙拐騙去做術士,也不願意為官場上大大小小的官吏治病了。
非衣聽到這裡忙問:「官吏家屬何其無辜,吳仁為什麼也不治?」
閔安苦笑:「師父落難時,師娘捲起細軟跟著一名武官私奔了,變成了官家家眷,所以我想這大概就是師父立下規矩,不治官員及家屬的原因。」
非衣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閔安好心轉告了這些故例,無非是不希望他碰到吳仁的硬釘子,讓他先有個準備。而現在似乎除了留在吳仁身邊學針法,再也沒有其他的途徑了。
閔安看非衣思索的樣子,笑道:「那個你提過的,能為她做一切事的姑娘,可真有福氣,讓你大半夜地還候在這裡等師父回,為她求得醫治法子。」
露水漸漸地重了,大顆地砸在草葉上。非衣一動不動地坐著,像是月下的一尊雕像。閔安伸頸聞了聞他的衣香,問道:「咦,蚊子好像不咬你呀。」
非衣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緞布香囊,拈在指上擺動了下。「小雪調配的熏香能祛除蚊蟲鼠蟻,我走到哪裡,都是百毒不侵。」
閔安接過香囊,放在鼻子邊深嗅一口。一股沉水、白檀的香氣迎面而來,還沒散盡,又傳來夜香樹、靈香草的氣味,好似分成兩重看不見的雲霧,隨風一吹,各自飄蕩出最細膩最纏綿的氤氳。
除了生平所學的花草知識,閔安並不大懂得熏香與調香。但他聞過了這個精緻的香囊後,也不得不歎服還未曾見過面的小雪擁有一雙巧手。非衣拉住香囊絲絛,將香囊勾回到自己手指上,淡淡說道:「小雪的東西不能隨便轉贈出去,你要什麼,我下次單獨再送。」
閔安深覺可惜,扁嘴說道:「忒小氣。」他走回屋裡,將包袱拆開釘在窗口四角,做成了一個防蚊蟲的布簾子。滿屋的草木灰味瀰漫,他取出常用的熏香片放在鼻子底下嗅著,合衣在土炕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閔安洗漱完畢走出門來,發現非衣竟然在院子裡坐了一夜,他的衣袍上接了一些露珠,連墨色眉峰上都掛著水霧。閔安嘀咕道:「這個傻子不冷麼。」走到非衣跟前說:「走吧,我帶你去會會師父。」
端坐不動的非衣站起身,震碎衣襟上的露水,回道:「不用了,找到吳仁後帶來行館見我。」交代完這一句,他就走出院門,登上等候在外的馬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