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踐諾

歷經一下午的喊殺,清泉縣郊野守軍軍營被攻破。

城牆、箭樓、營房、校場均有燒燬痕跡,黑煙滾滾之處,東倒西歪堆積著屍體。

「清場。」李培南站在城牆上俯視整座原野,下令道。

為他擋箭的蕭知情已被侍衛送回行館療傷,使他少了後顧之憂。

張放帶著嫡派的侍衛隊,最先佔據了軍營庫房,抬出一箱箱的皮革、緞布、銀錢等財富。主簿在牆角組織郎中醫治受傷的民眾,所幸抵在前頭廝殺的是正規軍隊,他們損失的情況並不大。

陸續有騎兵清點出馬匹、武器等軍資,編號封庫,卻沒有動先前被抬出來的箱子。

李培南帶著厲群沿軍營內外巡查一遍,交代清楚各項事務,將早已畫好的佈局地圖展開,給厲群看:「懂了麼?」

「懂了。」厲群點頭,「公子想在這裡的郊野也建出一座軍鎮來。」

和西疆大大小小的屯兵處所一樣,養兵牧馬,固守一方。然後公子會委派親信管理,將軍權牢牢收在手裡。

厲群跟在李培南身邊多年,怎會不懂自家公子的心思。

李培南看看城牆下歇息的民眾團,說道:「清泉縣多流雜門道,人馬往來頻繁,我最不放心這塊地。你將賞金分發下去,就地招募民眾挖溝修牆,今天就要動手造出外城來。」

厲群依令行事,不多久就分發出了大量財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民眾紛紛拿起器具修建城池。主簿也聽從李培南的吩咐,回縣衙發放公文,徵集百姓服勞役,並說明有銀錢賞賜。

傍晚起,郊野上的修建事務就如火如荼地進行了起來。

軍營內宅燃了燈,一名掌文書的老先生攏袖站在門口,頭戴布帽,身穿白袍,眉目清矍,不曾有驚惶神色。神韻氣度淡然的人,想必胸中也自有一番天地。

李培南走向他,恭敬施了一禮:「聽聞先生從蘄水縣學調來?為何做了營裡的帳書?」

老先生還禮:「受學生所托,來營裡談條約,一直未成事,心中有愧,便留在此地長期磨著軍爺,順便討了一份差事餬口。」

「委派先生的人,是朱沐嗣?」

老先生稍稍異訝,應道:「正是。」

李培南負手道:「軍營阻斷鹽鐵營運,礙了朱家寨的生意,先生又從蘄水來,很容易讓我猜得到與之有關聯的人,必定是朱沐嗣。我只問先生一句,朱沐嗣他人現在在哪裡?」

老先生攏袖不語。

李培南沉聲道:「先生還是我府裡文吏閔安的老師,理應受我禮待,望先生看清形勢,不要迫我動手,做出一些有傷斯文之事。」

老先生思前想後,終究和盤托出:「玄序托我為朱家人協商營運一事,曾來軍營見過我,此後就再無他的消息。」

李培南陡然冷了聲音:「先生是說,朱沐嗣又名玄序?」

老先生點頭:「是的。」

李培南立刻轉身走出軍營,喚來厲口交代後繼之事,然後縱馬如游龍一般,急速駛向了縣城外的官道。厲群隨後送口信到行館,聲稱公子有急事先回了昌平府,引得李景卓惱怒。

李景卓抑制住火氣,連夜吩咐軍醫駕車,將暈迷不醒的蕭知情也送進了昌平府的世子府裡。隨後,他留在行館裡督工,多滯留了幾日。

李培南連夜趕回了世子府。府裡的隨從沒接到音訊,見他縱馬從大門徑直衝進,連忙鳴金傳喚各處。

不多時,千燈懸空,丫鬟隨侍整頓衣裝,齊齊侯在了門庭裡。

李培南走進內宅匆匆梳洗一遍,換好世子冠服,顧不上飲一口茶,就要府衙的府丞、巡檢來府裡議事。隨從提燈騎馬去請,李培南趁著空閒,將派守在吳仁宅院外的哨兵喚回,詢問這半月來的動靜。

哨兵回傳道:「吳先生白天去市集擺攤算命,晚上聽戲,無異常舉動。院子裡另有一個廚娘,叫花翠,負責漿洗伙食,也無異常之處。公子吩咐查找的,那名叫做玄序的男子,從未出現過,屬下還查過各處茶樓書館,也不見他的蹤跡。」

李培南不由得冷冷說道:「那人藏得深,必定不會在普通宅院裡出現,你們再去各家官員下人嘴裡探探,是否有新近外來的客人。」

哨兵應道:「遵命。」

李培南又問:「閔安沒回吳仁身邊?」

哨兵答:「下午回過一次,二公子也在身邊。我想跟著過去,被二公子支開了。掌燈後,二公子和小相公就齊齊不見了影子。」

坐在椅裡的李培南快要把扶手捏碎,好不容易克制住了神色,就說道:「再去找。」

深夜,府丞及巡檢一眾官員被世子府隨從請進了大廳,個個心頭揣著猜疑。李培南溫聲安撫兩句,直接說出主意,要他們帶隊日夜巡查昌平府內城及城外的各關津要道,尋找一名朝廷要犯。

李培南叮囑道:「都察院二審之前,一定要抓到朱沐嗣,必有重賞。抓到之後,將人提到我這府裡來,不可走漏風聲。」

管家帶人捧著案盤走進來,笑著給眾位官員作揖,贈送出大批錢銀珠寶。

一刻後,巡檢帶弓兵走卒湧向各道關口,府丞派出衙役敲開各家門戶,盤查新入住的客人。

吳仁聽到巷子裡的動靜,披衣走出來看了看,花翠提著燈站在一旁,低聲說:「好像是衙門裡巡查逃走的要犯,打聽不出名姓,只長官手裡有犯人小像,也不知是男是女。」

吳仁攏袖打個呵欠:「臭小子才回來一趟,又趕急著跑了,不會是抓他的吧?」

「呸呸呸,老爹就不能說句好的麼。安子現在記名掛在世子府裡,由得衙門的人去抓?」

「那回去睡覺,天塌了也不管我們的事。」說著,吳仁當真又走回廂房倒頭睡下,一點也不擔心外面的查找。他關心的事情不外乎攢錢,玄序已去外地做生意,說是等著回來就分紅利。閔安去了府衙報導,已經混到了公差身份,眼前就是花翠勢頭薄弱了些,還沒出閣的嫁妝,以後等他再慢慢攢罷。

花翠站在門口,等待官差過來問話,錦衣哨兵在暗處對官差說:「那家不用查。」就此打發了過去。花翠等了一會沒見到動靜,也走回房睡下了。

睡前她還在想,世子府整天派人來盯梢,難道真的是安子出了事?不過也不大像啊,非衣還跟在了安子身邊,沒說一句其他的緊要話,倒像是把安子看得緊緊的。

真是怪事。花翠翻個身,就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她還沒有想到,非衣此刻並不在閔安身邊,正趕去了世子府裡。

世子府大門燈盞熠熠,帶刀侍衛鎮守兩旁,相貌不怒而威。

非衣是第二個騎馬徑直闖進大門的人,侍衛自然也不敢阻攔。進了院子後,非衣將馬韁丟到隨從手裡,不等燈籠在前照亮,就一路穿過走廊、垂花門、庭院,來到李培南的議事廳裡。

李培南點了一盞孤燈,披著滿身的冷清月色,正站在了窗口旁。

非衣未回自己的府邸,衣裝如昨,周身並無疲倦之態。

李培南既不回頭接見非衣,也不說話,將他晾在一旁。聽他腳步走得急,李培南也知道他必定是有要事才深夜闖進來,多半與閔安有關。

非衣向李培南抬手施禮:「世子可曾記得,換走我的玉珮時,許下了兩樁承諾?」

李培南現在連非衣的來意也猜出來了。

非衣說道:「我要世子從即刻起,實踐諾言。」

「哪兩樁?」

「聽聞蕭大人為世子受了傷,父王已將她送進府裡,所以我要世子先應允第一樁,照顧蕭大人一個月。」

李培南不答話。非衣揚聲道:「做不到?」

李培南不多話,冷冷道:「依了你。」

一月為限,他言出必行。

非衣又說:「第二樁是:這一月,世子不得過問閔安的一切事由。」

李培南遽爾轉身,冷冷瞧著非衣:「你向來不過問閒事,現在倒是得寸進尺,莫非是我晚回來的這半天裡,又有什麼變故刺激到了你?」

「我只需世子應一聲,能否做到。」

「軍醫還在府裡,隨傳隨到。」

非衣冷了臉:「世子既然做不到,先前就不能許諾,授予我話柄。天明起,我就將世子失言之事傳出去。」

李培南淡淡道:「一月之內,我當然能做到,我只擔心一點,以你這樣的腦子,又怎麼護住閔安的周全。」

非衣亦樣冷淡:「不勞世子費心,與急色失禮的人一比,我還是很聰明的。」

「恰巧軍醫能治內科,專看頭痛風涎,發作了,就回我這裡來。」

非衣抬了抬手,拂袖而去。李培南站在窗前淀了淀心神,終究還是起掌一拍,怕斷了窗櫺。

一月之中,太多變故,非衣能抓住機會討取閔安歡心,偏生他還要操心其他的事,軍鎮,都察院二審,甚至是府裡的衣久島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