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催婚

閔安「誤闖」李培南床幃,又被他催婚,心裡直髮楚。她逃出世子寢居,一路小跑進唯吾院,去找師父商議對策。院門外,師父正舉手作揖向一身官袍的太傅告別。

閔安看見宮中之人突然出現在世子府,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吳仁回頭看見她,嘆口氣,將她喚進廳裡,細細說了剛才太傅專程來一趟的原因。

「太傅代世子向我提親,我已經答應了。」

閔安難以置信地看著師父。師父一向不待見李家人,最是不喜行事跋扈的李培南,怎會輕易答應李培南的提親,將她許配給他?

吳仁再嘆口氣,持重說道:「你莫怪我這個決定,你心裡想什麼,想跟著誰,我都知道。玄序現在犯了事,後果難保,我絕對不能再將你託付給他。我答應世子的提親,也不是一時發頭昏,隨口應下的,你先坐下來,聽我跟你說說原因。」

閔安木然坐下。

吳仁說道:「現在整個世子府都知道你是姑娘家,還夜宿在世子寢居里,不管事情中間有沒有曲折,風聲傳出來就對你不利。世子這個時候誠心來提親,我為了堵塞其他人的風言風語,自然在口頭上也要答應他的。」

閔安一聽到「口頭」兩字,眼底稍稍一亮,以為師父是採取權宜之計,用來搪塞李培南催得緊的提親要求。

吳仁怎會不懂閔安的想法?他拍拍她的頭,繼續說道:「我本想緩緩世子的催請,等玄序的事判定下來後,再帶著你和花翠離開。世子大概猜得透我的想法,托太傅過來提親,還給我捎來一封密信。信上說了三句話,就是看到這三句話,我才下定決心將你許配給他。」

閔安並未問信上說了什麼,只是苦澀地念叨了一句:「這樣說來,我還是要嫁給他了?」在她的心裡依然惦記著玄序的時候。

吳仁摸著閔安的頭,嘆道:「世子寫明,可為你削爵為民,遠離李家是非,終生庇護你不受王爺等一干人的傾軋。」

李家權力爭鬥是非、楚南王欺壓閔安、世子身份關係,正是吳仁最為顧慮的三點,他本想利用這三點理由推擋李培南的提親,沒想到被李培南先行一步預料到,並給出了明確答覆。眼見事已至此,李培南又表露了如此大的決心,吳仁還有什麼理由再去拒絕李培南?

因此閔安的婚事,就這樣被定了下來。

吳仁喚花翠給閔安梳洗,閔安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心思還沒轉過彎來。她聽見了師父說的話,也明白李培南為了她,能做到什麼地步。說不震動那自然是假話,她根本就沒想到李培南會如此看重她,甚至會放棄他的尊榮身份。記得她以前為了遏制他強留住她的心思,還曾向他逼問,是否真的不顧及名聲,娶一介寒女為妻?當時他的答覆很明確:不娶妻,只留她在身邊而已。

可是如今為了娶到她,他費盡了心思,還能做得更多。

花翠給閔安梳好了髮辮,將她整飭得清爽漂亮了,才推她出門,期間並沒說一句話。老爹吳仁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也不需要她再多說什麼話。閔安卻是知道,連義姐都支持了師父的決定,那麼她的這次婚禮,是實打實的逃不掉了。

閔安滿懷心思地朝著書房走去。短短兩個院子的距離,卻讓她走了一刻鐘。眼看離得李培南越近,她的腳步越是踟躕。這幾天連番掀起風浪,李培南多次伸手拉她出漩渦暗流,她對他十分感激,印象也改觀了不少,再也沒了先前的厭惡之情。

可是事關再嫁一項,她的心底依然是牴觸的。

閔安收拾好了臉上的神色才邁進書房門。李培南穿著石青色常服站在桌旁,通身摘了配飾,只在袖口翻出一片金絲藻繡,看起來整個人變得親和一些。閔安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半晌才迸出一句話:「王爺呢?王爺總不會答應公子的婚事。」

楚南王儼然成了她最後撈住的救命稻草。

李培南先指指主座:「坐吧。」見閔安溫順坐下,使得他滿意了,他才走到座旁說道:「我派非衣暗地劫了父王的生辰綱,父王若是聽到被劫的消息,鐵定要趕過去處置後事。」

閔安驚異:「公子竟敢去劫自己的父王——我是說,非衣一向對王爺恭敬有加,又怎會受公子指派?」

「我自有辦法。」只是這個辦法讓李培南費了點口舌。非衣聽到支使時,也曾警覺地說:「此時派我外出,不合時宜,府裡連番起動盪,還是留下我這幫手較妥當。」

李培南淡淡道:「父王整治閔安多次,你劫他生辰綱,權當為閔安出口氣。我留下來主持要事,否則,機會可不能讓與你。」

非衣當真被李培南支使開了,去了昌平府外劫道。只要有李培南承擔罪責,且能小懲王爺一下,他還是樂意促成的。

李培南一連攆走兩個關係人物,不對閔安說個中細節,閔安卻是受催婚刺激,頭腦越發清醒,立刻想起了引發的後果。「所以王爺無暇顧及世子府這邊?」

「嗯。」

「公子成親是大事,哪能不聽從父母之命?」

李培南不以為然:「不做世子,便不需聽從父王命令,大小事務全權由我做主。」

「世子身份非同小可,又哪能隨便推去的?」

李培南遞過糕點給閔安,閔安未接,他徑直拈到她嘴邊,示意她咬下。她坐著沒動,他才應道:「我在朝野擅權行事,多次受老臣彈劾,父王彈壓不了底下的討伐,必然要處置我。」頓了頓,沒再說了。

閔安推開糕點,疑慮道:「除去我所知的那些,公子您……還擅權行了哪些事?」

李培南的眼皮都不見抬一下:「你又知道哪些事?」

「衝撞公堂、藉機追殺敵對官員、抗旨不尊、私審疑犯,還有打傷了小侯爺。」她暗想著,簡直是楚州一霸。

「那都是小事。」李培南哂道。

閔安不由得抬了抬聲音:「還是小事?」

「我在西疆屯兵,超出了行制,太后那邊始終不放心。回來後佔了清泉郊野,私設軍鎮,恰逢幼帝賓天,太后怕我造反,加緊催促老臣言諫。我不讓出一部分兵權,太后必定又要對父王施壓,到時候處罰依然會落在我頭上。」

閔安仔細想了想,說道:「即使公子把持了兵權,造成了禍害,也不至於被削爵為民吧?」

「那是最壞的打算。」

「希望不會走到那一步。」

「被削了也無關緊要。」李培南淡淡道,「成親事大,你逃不脫。我說這麼多,是為了告訴你我的決心,聽懂了麼?」

閔安無奈點頭。

李培南捻捻她的衫子:「去換喜服吧。」

閔安快要跳起來:「哪能這樣急!」她連拖一拖的機會都沒有?

「喜服花燭一切備用之物已置好。」

閔安低頭坐著磨蹭,不肯挪步去備親。李培南推了推她,見她皺著眉牴觸,只笑了笑,彈了一記她的額角。她受痛抬頭,立刻又撈起另外一根救命稻草,問道:「非衣什麼時候回來?」

非衣曾告誡她要遠離李培南,若他在,一定會阻撓婚事。

李培南淡淡道:「不用起那些心思,他這兩天是回不來的。」

閔安嘆口氣,幾乎要癱軟在椅中。李培南喚蓮葉等婢女進門,替閔安梳妝打扮,當真備起今晚成親的事宜來。他本是算好了一切應對,卻沒料到非衣回來得早了,還帶回一個令他身心大震的消息。

書房裡,蓮葉等人正在忙碌,李培南特意侯在了門外,防止閔安生變心。這時,幾道院牆外傳來馬蹄,夾雜著侍衛重重的通傳聲音,李培南抬眼看過去,心知來人進府不下馬,跑得這樣急,必定是外面又出了變故。

閔安也聽到了馬嘶之聲,推開蓮葉,穿著一身素服打開門,正迎上非衣一張凝重的臉。

非衣躍下馬後朝李培南行禮,直接說道:「影衛聽我指派鑿開船底,在水裡劫了生辰綱,本要撤退,岸上突然來了一名女子,輕輕躍過,就提走了溫水山石上培育的貢品丁香。那株丁香奇香無比,是王爺重金採辦送給太后的香料底子,就這樣失了太過可惜,難以讓我在王爺面前交差。因此我發力去追那名女子,可是追了三里地,連她的影子也不見一個。」

非衣功力如何,李培南最為清楚。連非衣都追不上的人,可見有些來歷。生辰綱也不是年年都會置辦,只有他的父王李景卓在政令上有所更張,需要太后附和時,才會費心去採辦一些女人家喜歡的衣料、香木、珍珠等,趕急著送到宮裡去。

那名劫走貢品丁香的女人,竟然知道生辰綱的種目及運送時辰,不可謂不厲害。

李培南也知道非衣做事說話必定穩妥的性子,穩著身子聽他把話說完。

非衣從懷中掏出一張畫紙繡像,遞給李培南:「她的功夫極厲害,只一躍就不見了蹤影。倏忽間河風拂起她的斗篷,讓我看到了她的臉。」

畫像上是一名瘦削身形的女子,全身被灰撲撲的斗篷所掩蓋,只露出一張俊麗的臉。她的雙眼望向遠方,似乎看穿了浮囂世事,並未落在實處上,而她的挺鼻薄唇,像是映著瓷白色的月光,帶著李培南慣有的冷淡樣子。

看那畫像,李培南身形終究動了一下:「你沒看錯,確是母妃。」行事魄力連他都難以抵擋的母親。

非衣凝聲問:「王妃竟然尚在人世,這二十多年來,她怎會避著王爺不見?」

李培南低聲道:「此中必定有曲折,聽父王說,母妃性子冷淡,行事向來無回轉餘地。她若現身,也必定是打好了主意,終於讓父王知道她還活著的消息。」在這之前,他和父王多方查探無果,最後才相信她是真的離世,只能通過置辦祭禮來寄託哀思。

非衣臉色越發凝重:「按理說,有人劫了生辰綱,王爺應該來事發處看一看的。可我在河邊等了許久,都不見王爺的車馬過來。」

一聽這話,李培南冷了半邊臉:「父王恐怕遇上母妃了。」

非衣看著李培南的臉色,不由得探問:「兩人見面豈不是更好?」

李培南卻不是這樣想的,因他瞭解父王脾性,從而能想得更遠。「父王一見母妃,無心過問他事,政務自然又會落到太后一派手上。他若是能回,朝中也翻不起大浪,只怕他追著母妃去了,將一切丟在身後,從此消沒了『楚南王』的稱號。」

李培南的擔憂立即見效了。

不多時,一貫追隨李景卓的心腹侍從飛馬奔回,向李培南稟告:「王爺見到一名灰衣女子走進林子,像是喚了一聲『小冰』,然後撇下我們一眾人渡河追去。」

李培南又等了一個時辰,沒等到任何後繼的消息回傳。他靜靜站在簷下,看著落日餘暉,心裡考究著隨後會發生的事情。非衣走近說道:「世子既然如此擔心,為何又不去看看究竟?」

李培南迴道:「府裡暫且交由管家主持事宜,父王那邊,確實不能亂了方寸。」隨後,他走進書房,對著閔安囑咐幾句,尤其提及婚事推遲之事。他不管閔安反應如何,逕直又下了軟禁閔安的命令,隨後才縱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