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你或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一個人,除非你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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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洛霄被一通電話叫走,程淵亦攬著阿潔與韓單告別。

兩人分開一段時日之後仿若成熟了許多,相處時多了些別次體貼的照顧,少了些刻薄挑剔的爭執。

韓單笑對程淵道:「你這回可別再慣著她了,什麼都由著她折騰。」

「好。」男子溫和一笑。

「喂喂,你這死丫頭胳膊肘往哪兒拐……」阿潔臭著一張臉,作勢要撓她。

她笑著往後躲,卻正好靠在了一人身上。回身碰上紀雲翊的視線,她有些不自然的抿唇。

本就狹小的玄關一時站了四個人,更顯擁擠。

「你們還不走?」紀雲翊並不理她,視線轉到站在門口的兩人身上,問。

韓單黑線。

在人家的屋子裡對人家下逐客令,是不是太不客氣了點?

阿潔顯然也很憤懣,敢怒不敢言的翻個白眼,對韓單咬耳朵道:「看來有人想跟你說悄悄話呢。」

「……走吧你。」她笑著將她推出門。

送走了兩人,回身卻見紀雲翊坐在沙發上,將腿擱上茶几道:「給我泡杯茶。」

「家裡沒茶葉。」

「右上角,綠色的罐子。」

韓單取下,發現真的裝滿了綠茶,詫異道:「……哪兒來的?」

「誰知道呢,可能是那隻罐子自己長出來的。」他仰頭靠著,半閉著眼睛。

「……」這冷笑話說的還真到位。韓單將茶泡好放在茶几上,便開始忙活著洗碗打掃。一轉頭,見他竟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哭笑不得,叫他兩聲卻始終沒有動靜。走過去想要推他,手指將要碰到他的衣服卻停住。

劉海下,男人略有些長的睫毛上凝著淺黃色的燈光,在英俊的面容上投下一小塊陰影。他睡著的時候,彷彿所有的鋒利都被收了起來,宛若一個平和而美好的大天使長。

韓單縮回手站了片刻,嘆口氣。

這是要怎麼辦才好?

她環顧四周,整理出幾件衣服。猛然記起窗檯上還養了那幾盆花草,便拉開了窗澆水,誰知手背讓花刺紮了一下,那鐵皮的小水壺偏了些方向,水從縫隙處灑了下去。

當即便傳來一陣罵聲。

因為之前跟阿潔有過小衝突,樓下住著的那個女人平日裡時常找她們麻煩。常常是給物業打電話告些諸如「有敲水管的聲音」、「腳步聲太響」、「太晚還洗澡」之類讓人莫名其妙的狀。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了錯處,罵得理直氣壯。

韓單皺了皺眉,探出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對不起就完事兒了?你下來看看我的純羊毛毯都成什麼樣子了!」

她無奈,只得下樓。

此女將近30,大約是某公司的部門主管,一張臉拉的老長,恨恨的將那條毯子丟在韓單懷裡,尖聲質問道:「你自己看看!」

那雪白毛絨毯子上竟有一塊濕漉漉的暗色污漬。

韓單很清楚剛才自己澆花用的是自來水,絕不可能產生這樣的印跡。可現在這種情況卻也難以辯駁,於是陪笑道:「實在不好意思,不然我送去乾洗吧,洗好了再送過來。」

「先不說能不能洗掉,萬一洗壞了怎麼辦?這可是澳大利亞進口的純羊毛!」女子挑眉冷聲道,「我就奇怪了,你為什麼老愛往樓下潑髒水?」

聽她這般無理的信口開河,韓單不免心中有氣,正色問:「那你想怎麼處理?」

「賠錢。」

「多少?」

「買來的時候花了我300美金,本來應該照價全賠……」她塗了深紫色眼影的眼睛在韓單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頗為輕蔑的說,「一來是這毯子我用過幾天,二來看你也不寬裕,半價算了。」那語氣彷彿做了極大地的退讓。

韓單微微一笑:「這位小姐看起來像是個文化人,自然知道什麼事都該講究證據,麻煩你現在把購買毯子的票據給我看看,也好讓我賠得心服口服。」

女人橫眉道:「買了好幾個月了東西,發票什麼的怎麼可能還留著?我告訴你,你要是乖乖的賠了,這事就算完了,你要是推三阻四的想賴賬,老娘我可不是好惹的!」

「既然不能提供票據,那就請你送去專業機構鑑定一下,這毯子是什麼材質的,值多少錢,順便分析一下上面的污漬是什麼成分,是不是從我的水壺裡倒下來的。」她說完,將毯子塞回女人手裡,想走卻被一把拉住。

「你敢走試試?」威脅完,女人衝著門內喊道,「你作死麼,眼看著人家欺負我也沒個動靜!」

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一點破事折騰個沒完了,誰他娘的在老子的地盤上給臉不要臉?」

話音剛落,防盜門被大力推開,撞在牆上發出「■」的巨響。

一個十分魁梧的男人出現在女人身邊,隨即一把將毫無準備的韓單搡了個幾個趔趄,吼道:「你他媽的賠不賠?」

她的胳膊撞在牆上,生疼。捏了拳,最終又緩緩鬆開,勉力擠出一個笑來:「請讓讓,我上樓去拿錢。」

「你剛不是不願意賠麼?不是拽的很麼?現在怎麼蔫了?」女人咄咄逼人的靠近,「我告訴你,剛半價你不願意賠,現在就給老娘照全價賠!」

「好。」她嘴唇有些泛白。

「給你兩分鐘上去拿錢,不然老子拆了你的門。」男人在她面前揚了揚拳頭。

韓單只覺得渾身僵硬,一步一步走上樓梯,直到一雙拖鞋出現在視野裡。

她停住,抬起頭。

披著小黃雞圖案線毯的紀雲翊在兩級台階上沉默的望著她。

似乎,總是在悲慘的時候被他看見吶。韓單在內心嘆息一聲,從他身邊繞過,卻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頗有些重的力道,讓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掌中傳來的暖意。

男人拽著她便要下樓,她卻反手將他拉住,亦用足了力氣。

兩人僵持。

他蹙眉看向她,眼神裡有著詫異不解和些許憤怒,語氣冰冷道:「怎麼,還需要我借你美元,讓你去送給他們麼?」

韓單淡淡一笑,問:「你想要幫助我麼?」

他不答,只看著她。

「因為打不過所以妥協,因為害怕所以妥協,因為無能為力所以妥協。不是誰喜歡妥協,而是因為只有在妥協中才能生存,因為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韓單說,「我毫不懷疑你有能力讓他們妥協,但是這之後呢?或許我會遭遇到比今天更糟的情況。我只是個小人物,沒有你手中那些強大的力量。」

「是怕他們報復,還是覺得我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他揚眉。

「那麼。」她仰起臉看著他,一字一句的問,「你能保護我多久呢?」

男人怔忡片刻,薄唇微抿,似要說什麼,卻最終只是沉默的鬆開手。

韓單取了錢下樓,卻發現嫩黃色的小雞毯子被搭在樓梯扶手上,而紀雲翊人已不在。

令人詫異的是,樓下大門緊鎖。剛才咄咄逼人的羊毛毯女人和魁梧的壯漢也不知去向。

她定定的站了片刻,最終在樓梯上坐了下來。

不必費心去猜他們去了何處,去做了什麼。倘若他插手,一切都將超出她可以預知的範圍。

她蜷著身子安靜的坐著,任過道的聲控感應燈熄滅。

黑暗交織著靜謐不斷蔓延。

時間失去了前進的方向,蜿蜒曲折,越拉越長。

電梯的提示音響起,腳步聲漸近。

再次亮起的光讓韓單眯起了眼睛。那些模糊的線條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的時候,她從臂彎中抬起臉。

視線相對,她不由睜大了眼。

被扯破了前襟的襯衫,還有臉上一道淺淺的血痕,讓此時的紀雲翊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看見她的表情,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一瞬間露出了些許尷尬的神色。他轉開眼,似不耐煩的說:「你坐在這幹什麼?」

韓單一直處於驚訝狀態,這才想到起身。大約是坐久了,只覺腿上一麻,一個趔趄,被他扶住。

「不過是教訓了一下地頭蛇,你就感激的投懷送抱了?」他語帶戲謔。

「這是地頭蛇親出來的麼?」她指著他臉上問。

「要不是我不打女人,我早就……」話斷在這裡,他彆扭的轉過臉去。

「家裡有藥——」

「不需要。」他打斷她的話,托著她的手肘扶她上樓。

「紀雲翊,你是不是頭一回被人打?」韓單一邊小步往樓上挪,一邊問。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被人打了?」他皺著眉。

「疼麼?萬一破相怎麼辦?」

「爺不靠臉賺錢。」他咬牙切齒。

到家門口,韓單看著他那副惱羞成怒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時,只覺重心一晃,整個人向後倒去貼在了牆上。

而面前,是紀雲翊放大的臉。

男人手臂將她圈在他與牆壁之間,忽然貼近的距離和他身上微微的暖意讓她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好笑麼?」他壓低了聲音,彷彿夜色裡輕吟的蒼狼。

「呃,不……好笑。」她退無可退,「不管怎麼說,謝謝你。」

「明天我要吃新鮮的三文魚刺身。」

「……」韓單無語凝噎。原來這廝是要把給我省下的這點地毯錢當做飯費麼?

「有問題?」

「沒有。」她無奈。

紀雲翊放開她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而就在她將要推門而入前,他卻忽然開口。

「我明白妥協的滋味,我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韓單還未明白這兩句話的意思,那扇門已然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