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我不想再為你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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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楚那句話的時候,韓單有一瞬間的恍惚,視線從阮熙顏掠過,落在紀雲翊臉上。他薄唇微啟,似要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沉默。那一瞬無措的神色也慢慢平復,唯有目光始終安靜地與她交匯著,像是一座沉寂百年的石橋,孤寂的橫亙在兩岸之間。

「訂婚宴在盛華酒店,明晚六點。如果韓小姐能來,我們會很榮幸。」阮美人盛情相邀。

「很抱歉,我明晚恐怕沒有時間參加了。」她垂眸輕笑,公式化的應答,「恭喜你們。」

「謝謝。」她回頭瞥了紀雲翊一眼,微笑,「那還真遺憾。」

手機鈴聲在凝固了的氣氛中適時響了起來,韓單略頷首示意,轉身進了公寓。關上門,背靠在門上,彷彿失了力氣。

「小單,你在家呢?」電話那端,阿潔的聲音熟悉而溫暖。

「嗯。」

「我在逛街,看見上次你說的那種充電器了,要不要給你也買一隻?」

「好啊。」

「想約你出來吃飯,又怕倒你胃口,最近我吃什麼吐什麼,真煩啊。」

「懷孕要多吃點才好。」

「新工作怎麼樣,還習慣嗎?」

「挺好的。」

「那就好,有什麼不順心的別憋著,我看紀雲翊對你挺上心的,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聽見這一句再說不出話來。堅強、偽裝、不在乎,那些可以被用來武裝自己的東西在此刻變得如此不堪一擊。酸澀的氣息從鼻腔湧上眼眶。

終於到了可以用「原來如此」來形容的結尾,然而卻有著無數「既然如此」的後悔。習慣了將心放在一個大箱子裡,鎖上許許多多的鎖,小心翼翼的守護,避開一切可能的危險,涼薄行走,冷漠生活。而什麼時候開始,你成了我唯一的疏忽?像是中了蠱,任由你步步靠近,任由你解鎖開箱,任由你翻看我的喜樂哀傷,任由你將它拿捏在手。

一錯再錯。

「怎麼了?」阿潔的聲音有些疑惑。

「沒有,我有點累。」

「那你休息吧,下次再聊。」

「好。」竭盡全力的維持著自然的語氣,直到掛掉電話。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她緩緩地坐在地板上,將腿蜷縮起來。沒有開燈的房間裡,唐伯虎安靜的伏在她腳邊,用毛茸茸的尾巴蹭著她的小腿,彷彿想要安慰。

因為有期盼,才會失望。因為動了心,才會受傷。無論是如何的不願承認,心卻不會騙人。此刻,它有如被那些洶湧而來的浪拍打著的礁石,刻下溝壑萬狀的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沒有看見,在門的另一面,有人靜靜地站著,抵在門上的修長手指失了溫度。

沖了澡,平復了情緒,卻沒有了睡意,騎著驢在《六界》裡漫無目的地閒逛。對話框裡那個金色的標誌不斷閃爍,提示著那條來自「配偶」的新信息。

一如往常的那句「夫人在哪兒」此刻竟如此諷刺。

一直以來不過是你股掌之中的小丑,任由你牽扯著線,表演一出又一出可笑的喜劇,有趣嗎?看著我狼狽的在舞台上跌倒手足無措的樣子,可笑嗎?你一定不知道,那些用滿面釉彩畫出來的笑容,也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該謝幕了。

夢魘趕到月老廟的時候,蓮姬正在對著那個山羊鬍子的老頭兒發呆,看見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總麻煩你。」

「這麼客氣還真讓人不習慣。」他邊說邊點開交易欄,把一億元寶給她。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這些錢還給你……」

「有一種方式能迅速將負債清零。」

「是什麼?」她訝然。

「嫁給債主。」

她莞爾一笑,鼠標終於在那個銀灰色的「強行離異」按鈕上按了下去。蓮姬右手小指上逐漸出現一根細細的紅色絲線。面前的山羊鬍子老者踱步而來,輕嘆一聲「萬事由來天注定,金剪一落了情緣。姑娘既執意如此,老夫便為你斷了這紅線,了了這緣分,盼君好自為之。」手中剪刀■嚓一聲將那線剪斷了。同時,蓮姬頭頂「何處風流的娘子」幾個字被風吹散成金色的粉末,消失不見。

一刀兩斷,大抵就是如此。了斷過去,再無將來。

她回身,站住。

月老廟門口,身著黑衣的何處風流孑然而立,紫眸彷彿與她對視。

頭頂上的稱號區域,一片空空蕩蕩。

「[蓮姬]與[何處風流]感情破裂,強行離異,從此恩斷義絕,相忘於江湖」的系統提示赫然出現在每一個玩家屏幕上,毫不意外的掀起了軒然大波。

[世界]糖人街十一號:號外號外,拋棄風流傍上夢魘,護花使者閃電換人!糖人街記者團獨家跟蹤報導!

[世界]陌上勝雪:一億啊一億,這錢難倒是夢魘出的?

[世界]謝猗頓:有病啊,登記結個婚都被人殺。

[世界]天真純良的蠢蠢:盛宴的剛把月老廟清場了……真恐怖,在這種區域殺人他們不怕被雷劈嗎?羅。密。兜

[世界]紙飛機:他們要是怕雷劈,世界就和平了。

[世界]媽,我冷: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蓮姬甩了何處風流跳槽去了夢魘懷抱?

[世界]欣兒據說是攻:何處風流被撬牆角了?

[世界]糖人街六號:暗閣出現了……我掛了……

[世界]糖人街十一號:暗閣把外圈圍起來了,看起來目前兩大幫派仍保持克制,處於對峙中。

[世界]二慢:現在廟裡面什麼情況啊?

[世界]唐人街十號:靠近那區域的一概被砍了,記者表示壓力很大。

[世界]左邊的左:好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世界]右邊的右:我倒覺得他們應該已經在動手了。

……

天空陰霾,烏雲蔽日。紅色高牆將月老廟與外面的喧囂隔絕開來。

看著緩步走來的何處風流,韓單竟有一種逃跑的衝動。無論是現實還是虛擬,只想要遠遠的從他身邊逃開,再無瓜葛。而停在鼠標上的手指卻僵住了動作,任由他步步靠近。

[密語]何處風流:理由?

他在她面前站定。虛擬人物俊美妖邪的臉上不辨悲喜,而她卻能清晰的在腦中描摹出他慣有的清冷神色。

[密語]蓮姬:我累了。

那紅色的衣衫在沉暗的天色裡顯眼奪目,像是一團火。

[密語]何處風流: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地讓你和他在一起?

他現在的神色又是怎樣的呢?倨傲又輕蔑的微微抬起下巴,一副居高臨下唯我獨尊的架勢。

韓單扶額苦笑。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每一個表情都這樣根深蒂固的存在於自己腦海裡?就好像兒時做過的連線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她飛快的將相應的表情配對起來,甚至逼真到模糊了虛幻與現實的界限。

這讓她既懊惱又沮喪。明知道是不該動心的人,卻偏偏淪陷的徹底。

事到如今,又何必再費心費力的演下去。她咬唇。

[密語]蓮姬:那麼,紀少想要怎樣呢?

空氣彷彿凝固。唯有風從兩人中間穿過,將衣袂與髮絲揚起。

[密語]何處風流:什麼時候知道的?

[密語]蓮姬: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韓單的?

她反問,他卻並不回答。

屏幕上的移魂師抬手撫上她的側臉。長久的,停滯。

「我以為你已經學會了怎麼把自己的心思隱藏起來。」他不再使用密語,而是直接將對白打在了公用區域頻道里。「比方說,不動聲色的把戲演完,然後假裝你沒有愛上我。」

韓單的呼吸一窒。他竟這樣直截了當的將一切揭穿,而猝不及防的她腦中只有一片空白,連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本來以為你能讓我的日子過的更有趣一些,還真讓人失望。」何處風流垂下胳膊,語帶嘲諷,「稍微對你好一點就動心的話,是不是太輕賤了點?」

一道綠光滑過,瞬間,蓮姬手中的毒刺沒入他的心口。

可以容忍那些無所顧忌的惡作劇,可以容忍那些刻薄的言語,卻無法容忍你這樣踐踏我的心。

積鬱的憤怒附著在指間,接二連三地做出攻擊,卻終在血條將要見底時停了下來。

「怎麼,下不了手?」面前的男子始終沒有動,任由血量不斷減少。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幹掉你。」她咬牙。

「呵。」他輕笑,「你沒機會了。」

霎時間,冷光灼眼。韓單心中一沉,卻見他手中的短刀出鞘。只覺眼前一花,花妖便倒在地上。

[系統]您已被[何處風流]殺死。

他殺了她。

毫不猶豫的,一擊致命。

這樣決絕。

他紫色的眸子如同寶石,蘊含著華美而沉鬱的光。

「如果要動手,就不要心軟。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

天色漸暗,雷聲隱隱,閃電將遠山劈成兩半。

驟雨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落在地面上、水塘裡,彷彿一張巨大而緻密的網,將她牢牢的捆綁在原地,逃無可逃。而那些潮濕,正一點一點的腐蝕了她的心。

「你贏了。」打字的時候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眼角有溫熱的濡濕,倉皇的無處可去。「從四年前起,我就只是你劇目裡插科打諢的龍套,我早該明白卻心存僥倖。是我自不量力自作多情,竟然動了心。」

不再迴避,不再躲藏。她將自己從未袒露過的情意藉由虛擬人物的口,一字一句地說給他聽。沒有人知道對於一個慣於將所有真實情緒內斂於心的女子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氣。也沒有人看見,坐在電腦前的她已然淚流滿面。

那個本就不該有所期待的男人,最終變成了一個錯誤。因為放任了心,才會摔的這樣疼。只怪自己,與人無尤。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請高抬貴手把我從你的劇本裡劃掉吧。從開頭起,不留痕跡的,全部劃掉。」這是她最後對他說的話。

大雨傾瀉,銀發黑衣都模糊了輪廓,遙遠的看不清樣子。

他的話,一句一句的出現在對話欄裡。每一句都像是將那把刀更深的刺進她的心。

「起初我以為你有點特別,原來不過和其他那些妞兒們一樣,枯燥無味。」

「如果我不願意放手,哪怕玩膩了,你也必須待在我身邊。不過看在過程還算讓人愉快的份上,我勉為其難放你走好了。」

「收好的你心,因為在我的劇本裡,你只可能是路人甲。」

心裡有什麼地方塌陷下去,變成一片無可修補的斷壁殘垣。而她手中的自尊和驕傲也碎成細小的沙礫,連同那滴墜落的淚水一起被風乾,消失不見。

原來,心可以這樣疼。

疼得讓人生出了怨恨。

驚雷陣陣,閃電劃破天際。

雨聲中,有絲絃顫動,發出錚錚聲鳴,千萬道冷光斷石裂金襲向何處風流,將他從蓮姬身側震開數米。

一直沉默的夢魘指間全是戾氣,將橫置胸前的焦尾琴彈出層層聲波。被打落大半血條的何處風流幾個起落躍至山石之上,手中的法杖雷光縈繞。

此時,世界頻道刷過一條消息震驚了整個服務器。

[世界]夢魘:從今天開始,盛宴和暗閣對立。凡暗閣友邦皆視為敵對,凡暗閣參與的活動,盛宴幫眾可以用一切方式阻撓。兩幫禁商、禁婚、禁一切私下交往。

針鋒相對,不計代價。夢魘的這道命令成為了《六界》史上最決絕的戰書。同時,也拉開了這個服務器兩大頂尖幫派之間的戰爭序幕。而暗閣的回應只有兩個字。

[世界]何處風流:動手。

隨著魔族合體時那聲響徹雲霄的鳥鳴,圍繞在月老廟之外的暗閣和盛宴殺手們幾乎同時拔刀出鞘。無數異獸嘶吼和刀劍相觸的聲音混雜在一處,振聾發聵。各式華麗的技能撞擊產生的爆裂,讓整個世界都在顫抖。搏擊、斬殺,左右抵擋,一劍封喉。有人戰敗倒地,有人加入戰團,頭頂上的名字如同浸血般紅得越來越深沉。

同樣是配合默契的團隊合作,同樣是訓練有素的參戰成員,同樣是水平高超的打鬥技巧,這樣的戰爭猶如一盤焦灼僵持的棋局,步步凶險勝負難斷。

雙方的王將之爭則更是讓人眼花繚亂。戰鬥中一向安坐一隅的琴師已經開始移動位置,移魂風行者的何處風流在高速移動中只能勉強捕捉到藍色的影子。對移魂師來說,時間拖得越長越不利,雙方都很清楚這一點,因而夢魘不停地變換位置,儘量將戰線拉長,何處風流則用高速移動的貼身近戰來壓制他的遠攻。

就像一場華麗的動作片,恰到好處的攻擊角度,精密計算的技能冷卻時間,揣摩對方意圖後,對攻擊的完美預測,讓這場爭鬥媲美豪華版的PK示範教材。此刻她才明白,對他們而言,跟在她身後的完美加血,或是平常陪她做的追逃練習都不過是家家酒的遊戲。他們的真實水平,只是看著,已經足以讓人歎為觀止,心生敬畏。

在這樣勢均力敵的狀態下,每一個微小的錯誤可能都是致命的,就像是踩在橫跨萬丈懸崖的鋼索上,總有一個人會先掉下去。

她卻忽然沒有了看下去的勇氣。

下線之前的一秒,是何處風流和夢魘短兵相接的一幕。

他幽藍色的翅膀,是屏幕上最後的光。

然後,一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