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讓你記住我有兩種方式:要麼對你壞,要麼對你好。我狠不下心對你壞。所以我把所有一切能給你的,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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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河上,泛起點點粼光。

「不好奇嗎,能讓他親自趕來阻止你看的視頻裡面會有什麼秘密?」牡丹望月白皙的臉上彷彿帶著一抹微笑。她的話像是巫婆手中握著的那隻蘋果,散發著香甜而誘人的氣息。

「把那些符咒丟掉。」夢魘顯得有些焦躁。

「你當然可以選擇丟掉,如果你不後悔的話。」

「蓮姬,我需要你無條件地相信我一次。」

一邊是從容不迫地激發著她好奇心的牡丹望月。

一邊是鄭重到有些懇切的夢魘。

韓單有些失措。她沉吟片刻,問:「是關於何處風流的?」

兩邊同時沉默。

她知道,她猜對了。

「已經捨棄的人和事,都不需要重現。它們只會是你的桎梏和負累。」夢魘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彷彿有些許落寞。

的確。只要銷毀掉就可以了。

那個從她生命裡消失的男人,曾那樣絕情的丟棄她,留下刺痛的傷口。而她也早已下定決心將他忘記,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可為什麼會這樣遲疑?

鼠標停在「觀看」和「丟棄」之間,耗盡了力氣也不能點下去。

就好像迷失在沙海中的旅者,明知眼前不過是一片盛大的海市蜃樓,卻始終不願闔上眼睛。

她無奈蹙眉,自嘲地輕笑。以為忘卻了的,直到現在還記著。

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無論做什麼,順從你的心。

遊戲中,紅衣颯颯的花妖緩緩攤開的手掌。

那張灰色的符咒憑空燃著,化為一團煙霧,將她包裹在其中。

整個屏幕都暗了下去。

彷彿忽然墜入夢境,耳邊是模糊的風聲,眼前是一道道暈染的紅色墨痕,勾勒出淡淡的輪廓,然後填上色彩,背景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

殘陽如血,流雲魏紅。山崖之上,白裙翩然的牡丹望月彷彿一隻展翅欲飛的蝶,而坐在斷崖邊緣的男子,黑衣銀發,肩宿藍鳥。

「是他讓你引我出現的?」何處風流紫色的眸子彷彿水晶,剔透卻妖冶。

「對不起。」牡丹望月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拆散你們,只不過沒法拒絕他的要求。如果你生氣的話……」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反問。

「也對,你該高興。」她轉而笑道,「就算看見你抱著我出現,卻還選擇留在你身邊。看來她喜歡你。」

「下次別再利用我做這些幼稚的事。我原諒你一次,不代表會有第二次。」幽藍色的羽翼遮住了一半日光,他起身站在懸崖邊,逆光模糊了面容。

「既然你也喜歡她,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是誰?還有,為什麼不和我退婚?」

「因為沒有必要。」一聲鳥鳴,懸崖邊人已不見。他如流星一般墜落,消失在峭壁之下。「轉告你的心上人,她是我的人,如果他動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畫面模糊,彷如滴落了濃墨,蔓延開來的黑色吞噬了一切。

一切還原,還是永夜城的紫藤樹下,蓮姬手中第一張符咒被焚燒成灰,散盡了。

為什麼你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她是我的人」,可以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必要」,又為什麼不否認那句「既然你也喜歡她……」

那些來不及想的細枝末節糾纏在一處,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她點開第二張符紙,掌心綻放的銀白色光芒籠罩了畫面。

四周是一片耀目的白,冰封的群山環繞著這片雪原,有雪花無聲地從空中降下,輕巧的落在衣襟上。

牡丹望月從坐騎上一躍而下,站在他身邊。面前的男子手持短刃,利落地將從風雪中鑽出來的雪女擊倒。他身邊,是白羽翻飛的洛霄。

「你是故意關了手機的吧。」她怒氣衝衝。

「如果你找我是為了退婚的事,就不用開口了。」何處風流一邊打怪一邊說。

「你明明一點都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答應訂婚?」

「為了時間。」

「時間?」她不解。

「除了遵照指示訂婚之外,我想不出其它能讓老古板放我回國的理由。」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那又怎樣?」他反問。

牡丹姑娘氣急敗壞:「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阿律!為什麼還要在中間橫插一腳?」

「紀家絕不會先提出退婚,你不用浪費口舌。」他很是閒適地繼續打怪,「還有,在兩家合作即將提上日程的節骨眼兒上,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她怒極反笑:「我倒真沒想到,一向為所欲為的紀少居然會為了家族生意受人擺佈。可是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們訂婚禮成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的韓小姐會不會願意接受一場無名無分的虛擬愛情?」

長長的沉默。

韓單緊緊地盯著屏幕,一動不動。

「無所謂。因為我和她不會有結果。」大風吹起他的黑袍,蕭瑟的如同世界的一道裂痕。

風捲碎雪,落滿天地。

坐在電腦前的韓單怔忡的望著屏幕,心中五味陳雜。

她曾試圖去瞭解這個男人,然而他深沉如海,她不過是一葉小舟,只能任由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若相厭,卻太近。若生情,卻太冷。她始終不懂他對她的心思。本以為牡丹望月的刻錄會解開些什麼,卻依舊看不分明。

她有些後悔,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燃起了最後一張符紙。

無論有什麼,也不過是最後一次了。

彷如一滴濃重的墨落在水中,世界在波紋中蕩漾,暈染開的墨跡形成一條漆黑的河。朱紅點點,是蓮燈微弱的光。

忘川之上,一步相思。

這是永夜城。∮?i∮aη

同樣的場景相互重疊交錯,讓韓單有一瞬間的恍然,彷彿那個在紫藤樹下席地而坐的男子近在眼前。

牡丹望月在他身旁佇立良久,終於開口:「怎麼會這樣?」

「你家主動退婚,生意合作愉快,皆大歡喜就夠了,何必追問過程。」何處風流顯得十分淡然。

「你的病……手術能有多大把握?」她踟躕著問。

「百分之二十。」

她驚呼:「怎麼會這麼低?如果不做手術的話呢?」

「腫瘤壓迫中樞神經,可能會間歇性失明、休克,或者猝死。」

「原來如此。」她嘆口氣,「你算準了我爸不會讓我嫁給一個生死未卜的病人,所以會在訂婚前一刻放出患病的消息。我家自然會主動提出退婚,阮家從此對紀家心有虧欠,在兩家合作的項目利益上自然也會做出讓步。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

「你比我想像中聰明。」他兀自調笑。

「所有一切都是你設好的棋局。」牡丹望月繼續說道,「你隱瞞病情,假意服從長輩的安排同我訂婚,是為了有時間回來見她。從接近她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為離開做好了一切鋪墊,甚至不惜親手傷她讓她怨恨於你。你算準了夢魘會出手,傾盡暗閣所有力量和血色盛宴打的最後一仗,其實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削弱暗閣成員的實力,然後你解散幫派讓他們成為散兵游勇,不得不依附於盛宴,從而穩固夢魘的地位。因為你不得不借夢魘之手保護她。你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呵。」他輕笑,似有些無奈,「女人聰明起來還真讓人頭疼。」

「不覺得不公平嗎?韓單始終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你愛著他,不知道你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會一直怨恨你。」

「恨,也不錯。」風拂過,淺紫色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肩頭。平日裡宿在肩上的藍鳥失去了蹤跡,前襟敞著的黑色袍子更添了幾分閒雲野鶴般的悠然。「其實也沒有那麼複雜,想見她所以回來,想愛她所以靠近,想保護她所以隱瞞,我最初希望能不留痕跡的離開,卻對事情的發展預計不足,不知不覺的過了界,最後不得已狠下心傷她。這是我的自私,是我對她的虧欠。比起忘卻來說,用恨的方式記得,也算一種圓滿。」

「紀雲翊,你真是個瘋子……」她語意蒼涼,「你有什麼要留給她的,我可以幫忙。」

「不用。該留的都已經留下了。」他抬手,身邊出現一個白胖的幼小花靈,頭上頂著銀色蓮花,撲閃著翅膀繞著他轉圈。

風吹樹動,花瓣墜落如一場雨。那雙深紫色的眸子在搖曳的花影中顯得溫柔而寂寥。

墨汁滴落畫面蕩漾出波紋,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起來。鼠標急促的移動,卻始終無法靠近半分,只能看著那樹那人,變成一團紫色的影,最後湮沒在漸濃的墨色裡。

夜幕下的永夜城在眼前漸漸清晰。

河川流淌,蓮燈悠然,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然而花樹之下的人卻不在了。

如指間的灰燼,隨風散去再無可尋。

世界一片空寂。

湮沒了盡頭,吞噬了聲音。

韓單的視線停在那株紫藤下,彷彿失了魂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每一個按鍵都這樣艱難。「他,在哪兒?」

「紀家封鎖了一切消息,我一無所知。」牡丹望月答道。

韓單猛地起身抓起手機向外跑去。

「姐,你幹嗎去?」正洗完澡的韓雙差點被她撞倒,追出兩步,「外面下雨了,你不帶傘啊!?」

空蕩的房間裡,屏幕依舊泛著瑩瑩的光。

夢魘佇立在橋上,許久不曾移動一步。「你曾許諾過會保守秘密。」

「是,但我反悔了。」牡丹望月站在橋上,望著他,「因為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只想讓我愛的男人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像影子一樣去守著另一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沈律,知道這一切之後的韓單不可能再愛上你,所以你的等待毫無意義。」

「我與她早無可能,你不過是多此一舉。」青衫融進夜色,寂寥如斯,琴師就這樣離去,獨留牡丹望月一個人怔在原地。

落地式的簡歐檯燈將整個書房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沈律起身,沖了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的籐椅上。窗外是這個城市綺麗的夜景。

還能想起當時與那個男人PK時的情景。不計後果,全力以赴,搏命相爭,然而自己終究輸給了他。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永遠都不要告訴她沈律等於夢魘。

他沉默許久,終於打出一個字。

——好。

願賭服輸。自那一刻起,他便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畫地為牢。夢魘、沈律,只是她世界裡兩個不同的男子,一個是善解人意的玩伴,一個是疏離已久的故人。因曾給過她傷害,他的情意便止於她退出遊戲的一剎,再無可能更近一步。

這便是紀雲翊的最後一步棋。解散暗閣讓盛宴一幫獨大,是要藉由自己的手護著她,而立下這樣的賭約是為了讓她遠離現實中的自己。

沈律抿一口咖啡,沒加糖,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裡蔓延開來。平時一直喝著的東西,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難以下嚥的感覺。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睛。

紀雲翊,你連翻本的機會都不給我。